施俊恆疏散了弟子後,和施成文一起來到了施可人身邊。牽扯進這件事裏的三個人裏,施曠的狀態已經算是最好的,他鬆開了施可人的手,走到深坑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坑底工坊最中心的地方,那裏原本有一口終日翻騰的鐵水泉,如同底下有一隻巨獸,睜著金紅的獸眼,終日從地底窺伺人間。


    但如今,泉水凝固,一片冷澀,而底下也不是什麽巨獸,而是一位千百年前的武道巨擘,在逝去後的無盡歲月裏,依然惠澤後人。


    簡單說明了來龍去脈,施可人把肩膀上的布包遞給了施俊恆:“這就是那位前輩的骸骨,等……安排好之後,跟穀中弟子說明事由,為這位前輩下葬吧。”


    至於施曠幾人,不論最後會對他們進行什麽樣的處罰,現在最需要的,是治療。神秘傀儡的事情解決了,神兵穀也重迴平靜,施成文不放心牧辰,跟著去照顧他了,臨走前拜托他們去梅香院把杜預放出來。


    杜預也沒想到自己老老實實在屋裏坐了一天牢,外麵就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一時也是默然無語,許久後才謝過了阮青竹和李蓮花,起身離開了梅香院。


    今夜失魂落魄的人注定不止杜預一人,驟然失去了對神兵穀而言十分重要的鐵水泉,很多弟子都忍不住胡思亂想,一時間,島上的空氣都格外地沉悶。


    但沉悶是別人的,阮青竹隻有興奮。今天的一切對他一個初入江湖的菜鳥來說,簡直就是隻存在於話本裏的劇情,什麽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留下的骸骨還能流光溢彩的,甚至還能當爐子給神兵穀用了百來年啦,什麽內力還能凝成絲線當做傀儡絲來操縱巨大的傀儡啦,如果不是那具骸骨沒有起來走兩步,沒有出現什麽鬼魂的,他都要懷疑自己前麵十八年都白活了。


    因為太興奮在運完功後拉著李蓮花一起擠在小床上睡自不必說,嘰嘰喳喳說到一半自己卻睡著了。


    李蓮花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羨慕這種嬰孩般的睡眠。


    其實今天李蓮花的心緒也並不平靜,尤其是還想起了在山上療傷的師父,一時間諸般心事湧上心頭,但在這複雜的滋味中,他才驚覺和小師弟待在一起,雖然也是麻煩不斷,但他卻總是樂在其中,與從前的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他看得出,小師弟其實並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改名李蓮花,和從前的事情割裂開,但他從來不問,盡心為自己遮掩。迴想從前,自己明明像是一頭亂撞的蠻牛,卻總能遇到師兄和小師弟這樣的人守在身邊,實在是上天垂憐。


    師兄……


    李蓮花忍不住伸手環住阮青竹,將人往自己懷了塞了塞,等蓮花樓成,阮世伯平安歸來,他也應該拜托小師弟和自己一起尋找師兄的屍首了。如此想著,耳邊是小師弟均勻的唿吸,剛才還羨慕阮青竹睡眠質量的人,也緩緩沉入了黑甜夢鄉。


    第二天兩人是自然醒的,阮青竹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快縮在李蓮花的懷裏了,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差點崴了腳,站穩後立馬去看幽幽醒轉的李蓮花,見人臉色還好,才鬆了一口氣,半是埋怨道:“你這人不是一向覺輕麽,我這麽大個人擠你,你不知道把我推醒了?我有沒有搶你被子?你可不能受寒,知不知道。”


    李蓮花其實醒的更早些,但也許是因為神秘傀儡事了,有些憊懶,再加上阮青竹唱戲出身,身上軟軟的很好抱,讓李蓮花一時有些不想動彈,就繼續閉目養神了,誰知道小師弟反應會這麽大。不過聽到他的話,李蓮花也是心裏一暖,起身邊穿衣邊說:“青竹睡相很好,可能是我夜裏有些冷了,才抱著你取暖的。”


    聽見不是自己擠人,阮青竹才鬆了口氣,兩人洗漱完畢,才打開房門,外麵有個神兵穀弟子看見了,就上前來拱手道:“二位貴客,現在要用早飯嗎?”


    兩人自無不可,就跟著這個弟子一起往膳房去了。能留在島上的神兵穀弟子大部分都是些為了做兵器、工藝品可以廢寢忘食的,所以住的都是雙人間,吃的都是大食堂,不過為了照顧弟子們的體力,膳房做的菜都是好吃管飽的。阮青竹雖是揚州人,但畢竟也是習武之人,好歹是沒吃撐。


    等兩人吃完,又來了另一名弟子上前道:“兩位貴客,穀主有請,可否移步議事廳?”


    “哎呀這待遇。”阮青竹不由咂舌,帶著笑意看了李蓮花一眼,隨後對那弟子說:“自然可以,讓穀主久等了吧。”


    那弟子恰巧是昨天早上和施茂一起“聲討”兩人的一員,聽了阮青竹的話還以為他認出自己了,尷尬地笑了笑,一路沉默著帶著兩人到議事廳,就是兩人剛來島上時交接材料的地方,推開門送兩人進去時,一句“對不起”姍姍來遲,等阮青竹迴頭看去時,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來不及多想,兩人一起進了議事廳,施可人一家,還有臉色看起來依然不是很好的施曠長老都在,齊齊看向他們。


    “阮少俠,李先生。”施可人率先出聲打招唿,“昨晚休息的可好?”


    “我們倒是還好,你看起來不太好。”在沒有危險的時候,阮青竹一向是不懂得客氣為何物的,比如現在,看著施可人眼下明顯的黑青,他頗有些幸災樂禍嫌疑地點出來。


    施可人摸了摸自己的臉,苦著臉驚叫道:“啊啊啊!我就知道!我都當娘的年紀了,怎麽能熬夜呢!!”


    這下輪到阮青竹噎住了,畢竟這位施穀主頂著一張十幾歲少女的臉,說自己是當娘的年紀,格外地有衝擊力。


    施可人一夜未睡,也是在糾結該如何對待施曠等人,畢竟三人雖然導致了鐵水泉熄滅,但神兵穀一直以來的願望,在施曠長老的手中見到了曙光,其中功過,實在難以計算和衡量。


    一夜糾結,還是施曠主動找上門,交出自己整理的前人研究如何冶煉出純度更高的鐵水的資料,他自己畢生鑽研冶金的筆記,以及逆練心法和冰消骨融的筆記,以此為三人贖罪,並自請等牧辰和施茂康複後,就帶著他們離島,重新遊曆天下。


    這樣的結果對神兵穀來說,或許已經是最好的了,深坑底部正在派人將冷卻的鐵取出,有人從施曠挖開的地道進去,又被嚇得逃出來。


    裏麵全是沒有麵目的傀儡的殘破肢體,最裏麵的幾具已經被燃燒殆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施曠站在巨靈神的腳下,看似仰望神靈,實際是在操控著一具具傀儡盜取神靈的心髒。


    施可人看著鋪滿地道的傀儡殘肢,最後還是答應了施曠長老的請求。雖然道不同,但她也無法否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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