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阮青竹起床氣褪去大半,臉色更黑了,他看了眼李蓮花:“我要去園子看看,你可要與我一起?”


    事發突然,李蓮花也滿心茫然,但坐在家中等待消息也不是他的性格,便表示要一起去。兩人分頭進屋換了衣服,就領著檢票人往園子走。


    路上檢票人抽空給他們說了情況,前些日子,戶部尚書柳遠舟致仕,帶著家眷迴老家,因為和揚州太守的爹是故交,所以停留了月餘。他那家眷中,有一孫女柳細春最是才貌兼備,來揚州這些時日,愛上了含喜班的戲,尤其是誤良辰,幾乎看了三四遍。誰知今早在郊外的一處破廟裏發現了她的屍體,身上還穿著誤良辰中女鬼的戲服。而官差搜查戲班,發現那件戲服果然不翼而飛。戲班裏的人無從分辨,官府就先行扣押。


    阮青竹也是聽的頭大,又是戶部尚書孫女,又是女鬼的,若是處理不好,這戲班可真是要遭大難了。


    李蓮花卻是撚著手指若有所思,隻是眼下他所知甚少,便沒有開口。


    三人匆匆趕到園子門口,果然見一群人圍在那裏,看官差貼封條,見他們來了,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一時仿佛有數萬隻蒼蠅蚊子環繞。就見那一隊官差中最為獨特之人轉過身來,皺著眉,銳利的目光掃視而過,殺了一片蚊蟲,最後停留在了阮青竹和李蓮花身上。


    “來者可是戲班老板阮青竹?”


    那人問話嚴厲,目光炯炯,注視著阮青竹。阮青竹心中無鬼,自然不怕他看,“確是在下,不知如何稱唿?”


    “某是新上任的提刑官,李牧。阮老板的大名如雷貫耳,可惜今日才得見真人。”


    李牧?阮青竹在心裏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總覺得這人更應該去打仗,不過他也沒多想,提起精神來迴答李牧:“李大人說的應該是我父親吧?我這戲班不過是小打小鬧,看不得家母曾經待過的戲班離散了而已。”


    李牧“唔”了一聲,便不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不知昨晚小阮老板身在何處?”


    “我昨日剛迴揚州,家中設宴,小酌了幾杯,就睡下了。”


    “整晚未醒?”


    “整晚未醒。”


    “你身邊這位是?”


    阮青竹歎了口氣,用手肘捅了捅李蓮花的側腰,看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向著李牧努了努嘴:“喏,人家問你是誰。”


    李蓮花反應了一下,才看向李牧,笑了一下說:“在下李蓮花,和青竹在路上相遇,一見如故,便一起來了揚州。”


    “哦?一見如故就能一路到揚州,甚至拜見父母?李……先生可有家眷?”李牧又皺起了眉。他長得端正,雖然看著才二三十歲,但一皺起眉來,就顯得非常有威勢,若是心虛又膽子小的人,被他這麽看著,估計什麽都交代了。他見李蓮花一身青衣,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眉宇間帶著些書卷氣,便以為是個不第的書生,就管他叫一聲先生。


    但李蓮花怎麽可能怕這些,反倒是這些日子被時不時就要演起來的阮青竹帶壞了,麵上立馬蒙上一層哀戚,嘴唇顫抖著開口:“李某自幼父母雙亡,全賴好心人接濟,可眼看著要出人頭地了,卻患了頑疾。我不過是有一日熬一日罷了,能見到如阮弟這般合眼緣的人,他不嫌我病體晦氣,我自然願意相隨,再看一看這大好河山。”


    此話句句屬實,又沒一句實話。阮青竹在邊上聽了隻想笑,但他忍得住,不但忍得住,還會接戲。隻見他上前一步,將李蓮花擋在身後,直視李牧雙眼:“李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此番懷疑我二人,實在沒有必要。我聽聞去世的是柳尚書的孫女?”


    李牧並不驚訝阮青竹從哪裏得知的消息,點了點頭。


    “那她之前應該生活在京城,可有離京過?”


    “並未,據柳老尚書說,柳小姐腿腳有些毛病,是以不愛出門,來揚州後愛上了看含喜班的戲,這才多出來走動了些。這也是柳老尚書願意在揚州多停留幾日的原因。”


    “我從未去過京城,而柳老尚書一家到揚州前,我就已經離開揚州外出,昨日剛剛迴來。我二人連柳小姐的麵都沒見過,為何要殺一個弱女子呢?”


    李牧沒說信還是不信,轉而又問:“你們昨夜設宴,幾人在場?”


    “我和我爹、李蓮花,還有何叔父子。”


    “每個人都喝醉了嗎?”


    阮青竹迴想了一下,他不是最後醉的,轉頭看向李蓮花:“你身體不好,沒喝多少,應該沒有醉過去,還記得其他人嗎?”


    李蓮花想了想:“應該是阮叔和何叔先醉的,他們互相敬酒,很快就醉了。你喝完第二杯就不太行了,我勸你不要喝第三杯,你說不喝第三杯,醒來了反而要頭疼,喝完就醉倒了。何兄看上去興致不高,但也慢慢也喝了三杯早醉倒了。我便叫了下人來收拾,扶著他們各自迴去了。”


    “這麽說,你並未醉?”


    李蓮花無奈歎氣:“李大人,我此前真的從未聽說過什麽柳尚書,柳小姐的,無冤無仇為何對她下手?我雖未醉,但也手腳無力,如何殺人呢?大人一再追問,可是昨晚宴上的人……”


    他沒說完,但阮青竹也反應過來。死者穿著他們戲班的戲服,李牧反複盤問他很正常。可李牧卻幾次三番提起昨晚的宴席,這卻是不正常的,除非是其中一人正是嫌犯。可是,是誰呢?


    李牧見他們反應過來了,就不再問話,轉身離開了。阮青竹氣的在後頭對著他的背影揮了幾拳:“說話說一半!什麽人哪!”他又轉頭,看見李蓮花又在走神,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李神探,你怎麽看呐?”


    李蓮花迴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放迴他自己的肩膀上,輕笑一聲:“用眼睛看。”


    阮青竹手在自己肩膀上摩挲了著,叫檢票人去套馬車,自己仰頭看天,複盤著方才和李牧的對話。李牧這人雖然年輕,但還是有點手段的。他懷疑的未必是阮青竹和李蓮花,但他卻表現出懷疑兩人。一般人被懷疑,下意識就會產生“不是我!是……”的反應,而自證的時候,就有可能在不經意之間透露出指向兇手的關鍵信息。而等兩人反應過來兇手可能是昨晚一起飲酒的親朋好友,此時的證詞已經不完全可信了。


    想著想著,阮青竹忽然看向李蓮花,一臉認真:“我忽然覺得你還是當李相夷好。”


    李蓮花一愣,有些迷茫,阮青竹是見證他從李相夷變成李蓮花的,可他從沒對自己的決定提出過異議,一直保護自己的身份。可他現在突然來這一句,讓李蓮花有些無所適從。


    阮青竹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李蓮花的傷從來沒有好,隻是藏得更深了,他沒辦法馬上讓李蓮花露出肚皮給他看傷口,隻能一點點試探,直到讓那道傷口得見天日。不過現在,自己刺激到的人,還得自己哄好。


    阮青竹立馬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你自己算算,自你來揚州,我都給別人介紹你多少次了,我嘴巴都說幹了。”


    李蓮花眨了眨眼迴想了下,發現好像真的是,來揚州滿打滿算不過一日,諸如“這位是?”“這是李蓮花,我在路上結識,一見如故……”的對話,發生了不下十次。不過他覺得不是他的錯,實在是阮青竹在揚州也太多親朋好友了。


    “你以前走出去,肯定是不等人介紹,對麵自己就‘這位就是李相夷李門主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名不虛傳啊’湊上來了吧?”


    阮青竹故意拱手,壓低嗓子,語氣倒真有點像他從前見過的那些什麽掌門什麽莊主之類的。李蓮花聽得好笑:“不及阮老板,連新上任的提刑官都聽說過你的名聲呢。”


    兩人說笑一陣,檢票人牽著馬車過來了,待兩人都上車後,問道:“班主,咱們現在去哪呀?”


    “自然是去府衙,獄中艱苦,你不擔心你那群姐妹兄弟啊?”


    “姐妹自然是要擔心的,那些兄弟就算了吧”檢票人還是個小少年,生得矮,班裏的男人們進進出出都愛摸他頭,此時想到讓他們吃一吃苦頭,小孩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輕快。


    阮青竹才想起來問:“班裏的人都被抓去了,怎麽獨你沒事?”


    檢票人幽怨迴頭看了阮青竹一眼:“虧我還好心去叫班主,班主怎麽倒希望我進去蹲大獄?剛才那位很嚇人的大人來看過眾人,將我,還有幾個女孩子都點了出來,說不是我們。我一看,他都是挑著矮的人點的。”


    聞言,阮青竹不厚道地笑了,檢票人更加哀怨,苦著臉將車駕到了府衙門口。


    門口已經站了十幾個人,都是戲班的,見阮青竹下車,都迎了上來,一疊聲地喊“班主”。


    阮青竹被吵得頭發昏,但看他們滿臉惶恐,也隻能好脾氣地一一安撫。一眼掃過去,這裏站著的果然大部分都是個子不怎麽高的,不過還有兩個高個的人。


    “你們怎麽樣?”


    “我們都還好,隻是他們突然衝進來,又是抓人又是翻東西,把咱們的家當都翻得亂七八糟的。”說話的是青梅,小姑娘最愛漂亮,平日裏最看重那些頭麵,此時眼裏含著兩包淚,委屈極了。


    阮青竹摸了摸她的發髻,輕聲安慰:“沒事的,人沒事就好。可知道他們在裏麵的情況如何?”


    那兩個個子高的連忙道:“我們是剛被放出來的,裏麵並未上刑,隻是讓我們幾個拿著匕首刺來刺去,沒多久就讓我們出來了。”


    說起進去又出來這段經曆,兩人還是懵懵懂懂,李蓮花突然開口:“你們慣用那隻手吃飯做事?”


    “左手。”兩人齊齊迴答。


    李蓮花點了點頭:“看來兇手是一個,和你們差不多高,慣用右手的人,兇器應當就是匕首。若是我沒猜錯,過一陣還會放出來幾個人。”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熟悉的聲音:“李先生妙算。”


    來人正是李牧,他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大概是因為正好聽見李蓮花的話,臉上的恐懼和崇拜夾雜,臉色十分‘好看’。


    李蓮花轉身看向李牧:”“李大人謬讚了,李某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李牧略帶審視地看了李蓮花一眼。自見麵以來他就發現了,這位李先生似乎經常走神,但並不像是放空,更像是在想什麽事。而放空的時間久了,他就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上位者的氣質,直到再次被阮青竹拉迴現實,才恢複他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這李蓮花的名字也如此古怪,恐怕並非真名。


    隻是李牧雖為提刑官,但並非凡事都要追根究底之人,或者說,他除了對案件有興趣,其他事都不很上心,以至於……


    “大人!大人,該用膳了!”


    一個小童氣喘籲籲地從府衙跑出來,囫圇和眾人行了一禮,就拉著李牧跑迴去了。門口的捕快和戲班的人都是認識的,見李牧走了,才鬆了口氣,笑著說:“這是李大人的仆從,別看年歲小,實在是個管家公。不過也難怪,這李大人自從來了揚州,幾乎就沒歇過,將從前的卷宗都翻出來查,已經破了好幾件了。你看我,這一兩個月跑下來,人都瘦了。李大人是個好官,但做起事來連飯都記不得,隻有這小童拉著他,安排他吃飯睡覺。”


    阮青竹聽了不置可否,隻是想起昨晚一起吃飯的還有人有嫌疑,就問那捕快:“趙大哥,除了我們戲班,還有誰被抓進去了?”


    趙東如一臉為難,不知如何迴答的時候,那小童又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哪位是李蓮花,哪位是阮青竹?我家大人請你們進去一敘。”


    兩人對視一眼,阮青竹安排戲班眾人先去阮府歇歇腳,喝點安神茶,就和李蓮花一起進了府衙。


    那小童人小腿短,卻執意要走在兩人前麵帶路,小短腿捯飭得飛快。阮青竹看了好笑,忍不住逗他,就走的更快了幾分。小童感覺阮青竹離他近了,就悶著頭走得更快,一張笑臉憋得通紅。


    李蓮花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拉住了阮青竹,他才放慢了腳步。小童一時沒反應過來,往前走了一大截,等進了屋,才發現客人離自己老遠,就變得蔫頭耷腦的。


    阮青竹看了不好意思,就彎下身子對小童拱了拱手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逗你,不是你沒帶好路。”


    阮青竹生得好看,一張美人麵驟然在麵前放大,讓小童一張臉漲得更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牧吃完了飯,放下碗筷才開口:“雁書,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


    李雁書如聽仙樂,立馬退開一步,和阮青竹說了聲“告退”,就逃也似的走了。


    阮青竹被弄得莫名其妙,自己長得這麽好看,這孩子怎麽跟見了鬼似得?若是李蓮花知道他的想法,定會告訴他,就是見了鬼,不過是個豔鬼,會吸人精魄那種。


    下人將碗碟撤下,上了清茶。李牧清了清口,問阮青竹:“小阮老板在外麵問的問題,何不來問我?”


    阮青竹聽他喊小阮老板就渾身不得勁,也不想動腦子和他拐彎抹角,就說:“好吧,那我問你,昨晚一起吃飯的,還有誰被李大人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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