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不是正經杯子,像是被隨手扔掉的一次性塑料杯,舊到有些不透明,但被擦得很幹淨,水也是幹淨的,清澈地倒映著艾倫的臉。


    艾倫伸手接過那杯子,自從調崗給塞西爾做副官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拿起武器了,手上的繭子都沒得差不多,那手纖白修長,跟幼崽枯瘦黃黑的小手形成鮮明對比。


    “先在這裏等會兒吧,你可以坐下。”幼崽把水遞給艾倫之後,有些苦惱地抿了抿唇。


    他在外麵的時候把那件外套弄丟了,那可是一件完整的外套。


    惹了那些人,想要再出去可就難了,起碼這幾天最好乖乖躲在家裏別出去。


    那他的營養劑又該怎麽辦?


    幼崽也想不通為什麽要答應這個外來人的請求了。


    可能……是十支營養劑太誘人了。


    幼崽在一邊兀自苦惱,艾倫全都看在眼裏。


    他一手端著水,兩口把水喝完,杯子隨手放在水桶蓋上,又照著吐虛脫的查爾斯小腿輕輕踢了一腳。


    很好,半張臉埋在自己的嘔吐物裏,又失去了意識。


    場麵有點惡心,但艾倫接受良好。


    跟著塞西爾什麽看不見?別說是酒鬼了,研究院生化實驗室和邊緣戰場滿地腐屍那才叫一個惡心,他看多了。


    艾倫用腳尖把查爾斯翻了個麵,失去意識的酒鬼翻了個個兒,倒在幼崽旁邊,把幼崽惡心得不輕,蹦起來跳到了另一個角落,恨不得離這個酒鬼百八十丈遠。


    惡劣的艾倫無聲笑了笑,打開光腦給帶來留在外麵守門的門衛打了個招唿,讓他們帶著武器來接人。


    他已經想好查爾斯該被誰扛著了。


    十幾分鍾後,艾倫帶來的兩個軍雌好不容易在迷宮般錯綜複雜的黑市裏找到艾倫給的坐標,卻在空無一人的小巷子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長官的坐標是對的,長官人呢?


    正疑惑著,身旁的“牆”忽然打開一道縫隙,這給兩個軍雌嚇了一跳。


    槍都掏出來了,卻先看見了自家長官那頭燦爛的金發。


    “幹什麽呢,急著上位,給塞西爾當副將?”看到軍雌手裏的槍,艾倫勾起唇角,狹促地笑了笑。


    軍雌急忙收迴槍:“沒那迴事!您找到人了嗎?”


    艾倫點頭:“碰到了點小麻煩,你進去把人扛出來……出來吧,沒有危險。”


    後麵那句話不知道說給誰聽的。


    軍雌正準備進去呢,就看見一個麵黃肌瘦,皮包骨頭的幼崽跟著從暗門裏出來。


    幼崽那雙瘦得凸起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著他們,腳步卻不停,朝艾倫跑去,最後幾乎是貼在艾倫腿上,小心翼翼地躲著。


    艾倫彎腰把幼崽抱在懷裏,單手托著他:“沒事,這是自己人。”


    乍然被抱起,幼崽驚慌失措,他怕摔下去,伸出枯瘦的小手抱住艾倫脖子,小聲問:“我可以相信他們嗎?”


    艾倫怔了怔。


    塞西爾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同樣在黑市,同樣是瘦小的幼崽。


    ——我能相信你嗎?


    孤苦伶仃的幼崽活著都是個大問題,他們沒有渠道也沒有心思知道什麽叫軍雌,什麽叫帝國的守護神。


    艾倫說:“你可以相信他們,也可以相信我。”


    “噦——長官,這裏麵是什麽?!”


    進去裏麵的軍雌開始鬼哭狼嚎,艾倫抿了抿嘴憋住笑,用眼神示意另一個軍雌進去幫幫他:“他喝酒了,真是麻煩你們了。”


    這兩個都是新兵蛋子,遇事容易一驚一乍的。


    最後還是兩個軍雌用破衣服把查爾斯裹了裹,才捏著鼻子扛出來。


    見他們出來,艾倫抱著幼崽就準備走。


    “等等……等一下!”幼崽這才察覺出不對勁來,艾倫根本沒有把他放下的意思,“連我也要跟著一起走嗎?”


    艾倫一臉理所當然:“不然呢?”


    幼崽:“可是……”


    他眼神看向自己的小老鼠窩,那裏麵是他所有東西,但他又不敢多說,心裏隱約升起的希冀告訴他,別說錯話。


    艾倫看到幼崽眼神,笑了:“別在意那些東西了。我帶你迴我那,至少比在黑市撿垃圾好。”


    幼崽眼睛眨了又眨,他死死地盯著艾倫,試圖從他臉上找出點什麽欺詐的痕跡來。


    但並沒有,艾倫笑得像個童話故事裏才有的雌父,又漂亮得像個仁慈的天使,沒人能拒絕他。


    幼崽難以擺脫人之常情,隻得艱難地點了頭。


    *


    迴去的路上還算順利,路上沒什麽人攔路,就算有兩個不長眼的,看到軍雌腰上別著的槍,也都噤了聲。


    艾倫先去了塞西爾那,就這樣把查爾斯放在塞西爾門口,就馬不停蹄地迴家,折騰他的小幼崽去了。


    出門收貨的塞西爾看著艾倫遠去的飛行器:“……”


    他低頭踢了踢依舊不省人事的查爾斯,讓在廚房忙活的管家機器人出來,把人拖進去醒醒酒。


    可憐的查爾斯,一路上被人扛來拖去,沒有一刻安生,醒來時身上到處都是淤青,腦子也昏昏沉沉的,一摸鼻子——


    “嘶。”破了塊皮。


    塞西爾正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擺弄光腦,他給諾蘭的聯係方式打上備注,這才注意到查爾斯已經醒了,收起光腦:“下午好,查爾斯。”


    查爾斯眯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認出來是誰之後四仰八叉地往沙發上一癱:“是你啊,又要我做什麽事?”


    “不著急,你先去洗個澡……”


    塞西爾話還沒說完,查爾斯就猛地坐直了,雙手護在胸口:“你終於要對如花似玉的我下手了嗎?”


    塞西爾:“……”


    塞西爾光腦都放下了,他衝查爾斯翻了個白眼:“去洗個澡,把胡子刮了,我給你準備了衣服,有個大忙需要你來幫。”


    查爾斯也翻了個白眼:“犯得著嗎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這事兒除了你誰都辦不了。”塞西爾捏捏眉心,“快點吧,這次報酬雙倍。”


    “好吧好吧~”


    查爾斯雙手撐在沙發扶手上,撐起身子來,三步一晃地往一樓浴室走。


    等他出來,客廳已經沒人了,他原來坐的地方放著一套中規中矩的西裝,茶幾上則放著一碗醒酒湯。


    “一點都不讓人休息。”查爾斯嘟嘟囔囔,端起茶幾上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


    塞西爾讓機器人管家把這次的任務告訴查爾斯,自己則去了軍部一趟。


    第一軍團就迴來的那次在軍部露過一次麵,後來塞西爾上將把軍權一交,第一軍團該放假的放假該調崗的調崗,軍部竟是許久沒再見第一軍團的影子了。


    是故這次塞西爾迴軍部,收到了不少注目禮。


    塞西爾一身常服在一群黑漆漆的軍雌中間顯得鶴立雞群,出示通行證之後腳步悠閑地往檔案室晃悠,路上時不時跟關係不錯的同僚打打招唿。


    “塞西爾上將,下午好。”


    “下午好,安東尼。”


    “下午好,塞西爾上將。”


    “你好……”


    “塞西爾。”


    “你也好……”塞西爾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剛想略過去,看到來人胸前的徽章時,微微頓了頓。


    皇廷護衛隊?


    抬頭一看來人:“下午好啊,布蘭特隊長。”


    他來軍部幹什麽?


    塞西爾跟這人多少有點不對付,出征前是這樣,出征迴來之後——


    看這人滿臉寫著“我就是來挑刺兒的”的樣子,估計也對付不到哪兒去。


    至於為什麽不對付?


    好說,因為這人對安殿下存了不該有的心思,可惜身世不夠清白,軍銜不夠好看,沒在先蟲皇的考慮範圍之內,求而不得,索性禍水東引,把怒火燒到了塞西爾身上。


    不過現在塞西爾跟安殿下婚約已經解除了,他冒出頭來挑什麽刺?


    不會是為了質問他:為什麽要放棄安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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