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件。壓死駱駝的從來不是一根稻草,淹沒島嶼的也不止是某一滴水,我們會疏遠,不是幾句話能講清楚。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忽然想問個究盡,但我能說的隻是這些,不要再多追問了。”


    柳肆再一次掛斷電話,文雅握著手機久久未動,她一直覺得是哥哥柳肆太過桀驁不馴,太過自主自私,甚至是忌妒自己的完美討喜,才與自己一再疏遠。她自認為自己無錯,將一切的責任都推到柳肆的身上,從來隻覺得自己是被動的接受他製造出來的隔閡,是他太自私自我。卻沒想到,到頭來其實是自己,原來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切。


    聽話!對,就是聽話。


    文雅終於開始意識到這個從前當作誇獎的詞匯,此時再聽有多麽可怕生寒。一句聽話貫穿了文雅三十餘年的人生,直到此刻,她才清晰地明白了如同人生奇點一樣的中心。她的一切,成也聽話,敗也聽話。聽話就像是一道落在她身上魔咒,任何人與事隻要一與之觸及,就自動會完成一種默認的妥協。


    就比如陳慧心被驅離這件事,文雅明明認為柳清蘭做得不對,但因為她習慣性的聽話,就自動在內心完成了對自我的馴化。她在心裏安慰自己,那不過是母親對自己的保護欲,雖然方式不夠光明磊落,但出發點至少還是出於對自己這個女兒的在意。


    此時再想,其實這種所謂保護不止對陳慧心這一件事,而是從始至終都存在,每當文雅試圖獨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所謂的保護就都會出現。柳清蘭安排的一切都不容質疑,並非隻針對某人某事的特時個例,是針對文雅的整個人生。


    迴顧自己的過往,母親給的看愛似無私,但也自私。就如同柳肆所說,她活得就像是母親柳清蘭的一份影子分身。


    而那真的是保護欲嗎,還是占有欲?文雅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並不屬於自己。


    手機屏幕亮起,又是柳清蘭發來信息,提醒文雅時間已經很晚,快點迴家,她在等她。


    “不用等我。”文雅迴複。


    “我會等你的,快迴家。”柳清蘭的迴複很快過來。


    文雅關掉手機,靠到椅背上,側頭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久久沉默。


    文雅拿起手機給文德正打過去時,文德正正在廚房裏做飯,關上火詢問她什麽事。文雅有些到嘴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又打了個圈壓迴去,隻說讓文德正給自己留個門,她晚上迴去住。


    “你媽媽還在你房子那邊呢,你不迴去?”


    “不迴。今天我想迴家住自己從前的房間。”


    “好,那我給你留個飯在冰箱,你迴來了就自己熱一下。”


    半小時後,文雅離開公司朝父母家的方向去,但又並沒有直接迴父母家,而是到周暮家老宅樓下。看著六樓亮光的陽台,她按響路邊破舊自行車的鈴鐺,然後沿著步梯一層層向上,最後來到一扇多年未曾靠近過的舊門前,抬手叩響大門。


    敲了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文雅卻不放棄,隔著門喊周暮的名字,要他出來。


    終於,周暮開了門,冷淡地看著文雅一言不發。


    “對於一個嗜賭成性,謊言連篇的人,你都能珍視他的生命,不顧自己的危險,不放棄他。為什麽對我,不能再多包容一次。”


    “我不欠你什麽,對什麽人什麽態度,你都沒資格這樣質問我。”


    “你故意給自己扣罪名,將自己說得邪惡無情,想嚇退我,趕離我,要我離你遠一點。周暮你要真是恨我,怨我,那不該是報複我,懲罰我才是嗎。為什麽不惜抹黑自己,隻是想我離你遠一點?周暮,你害怕再見到我,你見到我,還會不由自主的還是把我當成那個你交心的、可以把所有秘密都講出來的人,在世上唯一覺得可以相信的朋友,是不是。”


    “文雅,據我所知你已婚,說這些不合適。不管從前怎麽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已經沒有意義,我隻是不想再和你往來。”


    “合不合適是我的事,你不用講。你不想和我有任何往來關係,是嗎?那為什麽那天見到我倒在雨裏又要送我去醫院?那為什麽我被人挾持,你會不要命的撲上去抓住那把刀,把我拉開。”文雅質問。


    “換了其他人,我也會這樣。”


    “那其他人你也會這樣每次都要警惕防備著,豎起所有尖銳的刺,想盡辦法驅趕,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偷看嗎。你迴來江城,如果真是不想見我,不想再記得從前的事,為什麽還要住迴這破樓裏?別告訴我你現在沒錢換所大房子住著。為什麽樓下還放著你的舊自行車,別告訴我那隻是一個巧合。


    現在,你為什麽不敢讓我進門,看一眼我的照片是不是還擺在你的桌上。周暮,你就是待我與眾不同,你記掛我,懷念從前的舊時光,不受控製的還是把我當朋友,為什麽不肯承認。”


    周暮不語,文雅就緊緊的盯看著他,目光灼熱求個明白,不給他餘地。


    沉默在樓內蔓延,身後步行樓梯間內的感應燈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在一片漆黑中,隻有周暮家客廳的燈光傾泄出一線,落在文雅的臉龐上,映得她的目光如火如燭。


    “別再敲門了。”周暮還是無話,僅寥寥一句,就轉身打算再關上門。


    “周暮,對不起。”文雅伸手擋住門。


    周暮手上的動作停下,迴頭看向文雅,意外於忽然聽到的抱歉。


    “對不起,當年你最需要幫助支持的時候,我沒敢站出來。對不起,我沒有敢承認,我是你父親最後見過的人,還原事情的真相。對不起,我辜負了你一次又一次,讓你對我這個朋友失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太懦弱了……。”


    終於,文雅將自己壓藏在自己心裏多年的話講出來,她想盡量表現得誠懇穩重些,以顯示認真誠意,但卻不知道怎麽的話還沒說幾句,就先泣不成聲。


    周暮扶門看著文雅的淚如雨下,依舊沉默不語,他沒有再急著關門,卻也沒有打開門讓文雅進去的意思。


    “周暮,對不起,對不起我從前那麽的膽小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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