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了,我上小學五年級了。我上五年級,老師還叫我當班長。老師叫當班長,我就當唄。可沒過幾天,在上自習課的時候,我身後就有幾個同學嘰嘰喳喳在指點我。我迴頭問他們在幹什麽,我說自習課,抓緊學習啊,做作業呀。我一問,在嘰嘰喳喳的幾個同學都不吱聲了,可就有一個姓董同學說,你沒權利管我。我說我不是管你,這是自習看課,我是告訴你抓緊學習。


    “我不用你管,特務崽子。”


    “嗬嗬,我怎麽成了特務崽子了?真可笑?”


    “真可笑?你家就是特務,你爸當過特務。,是大特務,你不是小特務崽子嗎?”


    “別瞎說呀,我爹擱哪當過特務,你聽誰說的?咱們是同學,我叫你學習,你學就學,你不學,就拉倒。”


    “我瞎說,你家你爹是特務,大隊說的。”


    沒過幾天,四弟弟放學迴來了,四弟弟迴來,一進屋,就把挎的書包從肩膀上拿下來,撇到炕裏去。四弟弟把書包撇炕裏去,俺娘在炕裏做針線活呢,嚇了一跳,罵上了,你這死孩子,你這是怎麽了?你上學迴來,不好好摘下書包,把書包搞那,找個地方好好寫作業去,怎麽還把書包撇了。俺娘氣得嗷嗷喊,四弟弟趴在炕沿那,也不迴話,一會兒,抽泣著哭上了。


    “啊,哭了,你哭啥?你撇書包還有理了?”


    “他是凍得了吧?今天外麵太冷了。要是冷了,孫子,家民,你就脫了鞋,上炕上,到那炕頭,用那小被子蓋著暖和去吧。”


    “冷?誰冷啊?爺爺,你當特務,我爹當特務,人家罵我們是特務崽子。昂昂昂,昂昂昂。”四弟弟哭著說著。


    “誰是特務,誰是特務?你聽誰說的?你爹是黨員,你爺爺是老黨員,就你們小孩子胡說八道?”俺娘喊道。


    “就是啊,我是特務,我當八路軍,我當村長,我為八路軍,轉移多少次傷病員。你們小孩子都聽誰說的?誰說的,家林,你告訴我,我去找他去?我去問他是擱哪聽說的?”爺爺氣得道。


    “爺爺,你不用找了,這是大隊裏說的,我們班,也有人說我是特務崽子。”


    “啊,大隊說的,這麽說,爹,咱明天咱就得找大隊了。”


    “找大隊,咱就得找大隊。”


    晚上了,俺爹幹活迴來了。俺娘還沒做飯呢,俺爹說,這天都要黑了,怎麽還不做飯呀?


    “做飯,氣都氣死了,我哪有心思做飯呀?我問你,你成天假說你的黨員,你啥時候還當過特務啊?”


    “誰當過過特務呀?胡說八道?”


    “老二,誰胡說八道不行啊?你這孩子上學,在學校,小學生都喊我這倆個孫子是特務崽子,這不是小事呀?家軍問他的同學擱哪聽說的,他們說從大隊聽說的。”


    “啊,爹,這個我知道了,這大隊的人,還有工作隊的,在頭幾天找過我了,說是從山東咱那村莊馬樓來個照會,上麵有一句,說咱家曆史成分不清。”


    “咱家曆史成分不清,咱家誰曆史成分不清啊?純盤胡說。馬樓?咱那馬樓還有人了嗎?我來的時候,咱馬樓都修成水庫了,人都遷民搬走了?”


    “搬走了,當時都搬走了,修的水庫,這些年,老放不進水去,黃河裏沒那麽多水,馬樓的有些戶又都跑迴去了。他們跑迴去了,咱馬樓那個地方還叫馬樓。”


    “那這麽說,老二,咱那馬樓,現在也還有村領導了?”


    “對啊,爹,咱這照會,就是現在馬樓大隊的人給咱寫的?”


    “那我明白了,他爹,馬樓的給這邊大隊來這照會,就是當時國家要在馬樓這修水庫,上級來人叫他們搬遷走,他們不願走,不高興,咱爹當時當村長,又幫著上級攆他們,催他們快走。現在他們迴去了,有的人你當領導了,這迴又趕上國家要搞個社會調查,它們覺得有機會了,有權了,給寫照會時就亂寫上了?”


    “這個倒不一定。誰給寫的照會,我也知道了。等著這幾天,隊裏打完場了,隊裏也掐賬了,我看看咋整吧,咱是給那邊馬樓寫一封信,說一下情況,還是咋辦?”


    “誰寫的你知道了?老二?是誰寫的呀?”


    “誰寫的?爹,馬學山唄?”


    “啊,馬學山,他爹,那馬學山,不是你叔輩大哥嗎?”


    “是我大哥,他就不亂寫了?他胡寫亂寫的原因我都快查明白了。估計原因還是出在咱老大身上。”


    “啊,原因在家德身上?家德這不是剛迴去嗎?家德迴去說媳婦,咋還能惹著他馬學山了?”


    “咋惹著馬學山了,他娘,這還不是因為蓋房子嗎?這不前年,咱家德迴關裏嗎?到了關裏家就說上媳婦嗎?說了媳婦就不想迴來了?不迴來了,就得在馬樓蓋房子嗎?蓋房子這不涉及到房號嗎?家德蓋房子還得用咱自己家的房號呀?家德用咱的房號,咱家的房號,早叫馬學山占用了。馬學山占用了一半還多。家德就找他要,叫他給倒出來,這馬學山,就不想給倒出來。”


    “不想倒出來,是他占的時間太長了吧?”


    “就是啊,爹說的對。本來這馬學山占用的時候,就沒想倒出來。”


    “他沒想倒出來。事是那樣呀,咱家從馬樓五八年就搬出來了,這馬學山咱往這移民的時候,他就沒來。咱來的時候,他是在河南那了。他在河南一兩年,他就迴魏灣了。等著他迴到咱那了,咱馬樓水庫裏沒有水,已經有十幾戶都跑迴馬樓了。這時候他也迴去了。”


    “那聽你這麽說,這馬學山,你大哥迴去,迴到馬樓,就把咱家你地方給占用了。”


    “對啊,別人不敢占呀?他占,他覺得這是自己家兄弟的,占也應該占的。我聽後迴去的李世存迴來說,他們那些人占的時候,還說呢,我給我弟弟占的,我給我叔叔占的。”


    “咿,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他們占的時間長了,就當是自己的了。等著你們誰來了,也不想給了。”


    “俺爺說的對。”


    “說的對,家軍,你這大哥呀,就惹事了。他要蓋房子,就去找這馬學山,一連找幾趟,你大哥去找,馬學山怎麽也不想給了,不想給,拿就不用說了,有一次,你大哥還動手了,和這你這個大爺撕扒起來了。”


    “動手,那你動手唄,正好這馬學山是有權的時候,在馬樓當村長嘞,他就給你往東北這來一封信,給你做醋亂說壞話了。”


    “啊,那老二,你都知道這迴事了,那麽地吧,這隊裏打場的活,也要打完了,你就抓緊整這照會的事吧。你是給咱馬樓寫信,還是迴去一趟。”


    “迴去?我得在這邊大隊看看呀?大隊不是找兩次了嗎?對我有沒有啥說法呀?頭幾天,依著大隊老王說的,說我曆史成分不清,對我還好嚴加限製呢。老王給我說的時候,工作隊的領導在那呢,我說,笑話,我是共產黨員,我當過八路軍,你限製我你憑啥呀?我給他們說了,打完場,我要迴關裏一趟。我去找他們去,我迴去找魏灣領導,和我一起當八路軍的,一起入黨的,都知道我的曆史,我有什麽曆史不清的啊?


    “爹,你快走吧,你迴關裏弄明白吧,要不我上學,都沒法上了,我上學,我們班有幾個淘氣包子,老罵我特務崽子。是吧,三哥?”


    “哎呀,你們班有罵你特務崽子?你那算啥?我看我們四年級,新換的王老師,對我的態度都不一樣了。開始他叫我班長,現在,班級有事也不找我了,看那樣子是不想叫我當了。我們在三年級的時候,吳老師叫我當班長,還培養我們幾個學習好的學生,叫我們寫入團申請書,我看這迴學校要批幾個入團的了,那恐怕也沒我了。”


    “哎呀,沒有你就沒有你吧,家軍。你現在就好好學習吧。我看了,你爹這迴,就得迴關裏家山東一趟了。隻要你爹迴山東了,到了咱那魏灣了,你爹能找到那些以前,和你爹一起當過八路軍人,一起入黨的,那就好辦了。”


    “好辦了,我當八路軍,我是和現在魏灣的領導張寶玉在一塊當的。他還是我入黨介紹人。我當八路軍,還有幾個惹你都是知道的。那人的曆史不是誰瞎說的。”


    要過年了,隊裏分紅了,分紅俺家隻分了二十多塊錢。分完紅了,俺爹說,再幹活掙的工分就是明年的。俺爺說你 就別幹了,你趕快迴關裏家吧。迴去把這個曆史成分整清楚是大事。俺娘說就是嘞。這個事,你要整不清楚,孩子出門上學,人家說孩子是特務崽子,孩子都抬不起頭來。俺爹說迴去,說啥也得迴去。


    俺爹和俺爺俺娘說好了,俺爹要迴關裏了。俺爹要迴去了,路費不夠呀。俺爹算算,迴去,一出溜火車票是三十五塊八,兩頭的坐客車還得花五六塊錢。俺娘說,家裏有剛分紅的二十多塊錢,還有平時攢的十幾塊錢,你要拿著,能夠往迴走的路費,你迴來的路費還沒有。俺爹說那不行,這兩個錢,我都拿走了,這年就要到了,你們不過年了。再說了,這過年,還有咱爹呢,過年還得買點年貨呀。


    “那就賣個豬吧。”俺娘說道。


    “賣豬,老母豬不能賣,那就得賣個克朗了。”俺爹說了,第二天就賣了一個克朗,一個大克朗賣了六十二塊錢。豬賣了,俺娘給俺爹借了十幾斤糧票,又用鏊子給俺爹烙了四個大鍋盔。


    臘月十六了,俺爹起大早走了。


    俺爹走了,俺爺說,這走的好,要走,三六九,這走是臘月十六,這日子多好啊。俺娘說,這走的日子,估計迴去辦事就能順當。


    過年了,俺家年前買了五斤豬肉,俺娘烀上了,烀的東坡肉。俺娘烀好了,過年時,俺娘頓頓給俺爺熱一點吃。我和四弟弟看到饞壞了。俺娘說,孩子,豬肉,今年你們就別指望吃了,今年咱家有事。你們等著明年吧,明年,你爹這迴,迴山東,把事辦明白了,咱明年再養兩個大豬,到明年底,把兩個大豬都喂肥了,咱賣個公社收購站一個,咱留著一個。殺了過年。


    “知道,娘,俺爹迴關裏要是能把事辦明白了,我們不吃都行。”


    “啊,俺家軍就是懂事。”


    “娘,我也不吃。”


    “啊,四孩子也懂事,你們都比你大哥懂事。你大哥,迴關裏說媳婦,說了,說來又不來,不來要在關裏蓋房子,還惹事。”


    過完年了,俺爹來電報了,又要錢了,俺娘又把剩下這個克朗賣了,賣了錢俺娘就叫二哥給俺爹匯走了。


    正月十八了,俺爹迴來了。俺大哥也迴來了,大哥迴來還領個女的,女的還領著一個小孩。俺娘給俺們說這是你大嫂,這是你小侄子,他的管你們叫叔。


    “事辦咋樣?辦明白了嗎?”俺爺爺問道。


    “辦明白了,辦明白了,爹。”


    “辦明白了,你咋辦的呀?”


    “咋辦的爹,我迴去了,先到的咱馬樓,馬樓現在也有村長,也有會計,馬學山,歲數大了,也不是村幹部了。我把事給村長一說,村長說這不是笑話嗎?村長和我一起找到了馬學山,馬學山不承認。隨後,第二天我到了公社,公社張寶玉還是領導,張寶玉說,咱倆一起當的八路軍,你入黨我是介紹人,誰說你曆史不清沒用。


    ”“那他得給你咋辦了?


    “咋辦了,張寶玉他叫馬樓村給寫個材料,張寶玉給出個證明了?”


    “那就行 了吧?”


    “行,行了,爹,咱魏灣給這邊大隊發函了。”


    “我就說嗎,咱什麽時候都得相信政府,相信黨嗎?”


    “爹,那咱家曆史成分就沒事了吧?”


    “沒事沒事了,去去,家林,大人說話,你們小孩子去一邊玩去吧。你領著你小侄子。”


    “玩去,娘,這迴我可敢出去玩去了。我們班那幾個同學再喊我特務崽子,我可不幹了。”


    “不幹,不幹,你們出去,也不要和人家打仗啊。”


    “不能,娘,他們要說,我就給他說我們不是,你不信,你們就去大隊問領導去。”


    “哎呀,咱爹叫你迴趟山東,這迴值了,曆史不清,這迴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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