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新炕喜洋洋,破鍋有眼有指望。昨天也黑天了,屯子裏各家各戶都點上燈了,我們也趕到了新家了,新家是王大爺家西屋。


    王大爺家緊貼著屯子中間的十字路口,和大隊的房子掉個角,大隊在西南角,王大爺家在東北角,房子坐落位置非常好。出門就是大隊部,再順著道往南走,就是生產隊了。


    王大爺家是三間房,房子的院子也很大,也很像樣:一進院子,東側是自己的小菜園子,菜園子北頭,靠著東側窗戶的東大山,再往東一點就是苞米樓子。西側靠著兩邊的道是豬圈,接著往北是大柴火垛,再接著就是雞架狗窩,倉房了。王大爺家的房子的設計結構,是典型的東北房子的樣式:房子東西屋是住人的地方,中間一間房子是廚房。但東北的廚房,在那時不叫廚房,叫外屋地。說叫外屋地也對勁兒,這裏不光是有鍋台,還放水缸,放燒火柴,冬天還要放酸菜缸,喂豬的癟烀缸。


    王大爺家三間大房子,人口並不算多,王大爺家有三代人,王大爺和王大娘,上還有父母兩個老人,下有四個孩子,兩個小子,兩個姑娘。


    王大爺家有三間房子,房子寬敞。所說的寬敞,就是南北跨度寬。住的屋裏南北能搭兩鋪炕。王大爺家的屋子就是這樣的。但在俺們來之前,王大爺家僅住東屋一頭,南北有兩鋪大炕。這樣住,有很多好處,一是節省柴火,二是到了冬天,屋裏還暖和。


    也因此,公家在這次安排俺們移民時,就選定了王大爺家的西屋。王大爺西屋,平時也沒多少東西可搞的,搞點東西,也不外唿是一點用的和一點吃的,一點用的,就是鍬鎬鐮扇,鋤頭扁擔;一點吃的也就是,苞米碴子,苞米麵子,小米子,和一些苞米穀子什麽的。


    公家選定了王大爺家的西屋,在俺們還沒到之前,生產隊裏,就安排人在那屋裏盤炕了,在外屋地搭了鍋台。炕,是北炕,鍋台,也是北鍋台了。那個時代,農村都用鍋做飯,做飯燒火都是用柴火。燒柴火的煙就得擱炕洞子裏走,另外,冬天屋裏取暖,沒有爐子的家,也全靠燒炕了,這樣,鍋台和炕就一定是連著的了。炕,公家給盤上了,鍋台也給搭上了,而且鍋台上的鍋也給安上了。等著俺們還沒來的時候,炕都給燒幹了。


    昨天晚上俺們到了,俺們剛一下車,王大爺王大娘和孩子們都出來接俺們,接俺們,像接親戚一樣。在接俺們的馬車,俺們還沒送走呢,王大娘就高興的了不得,就領著俺娘進屋,進屋了第一件事,就是叫俺娘看新家,新家就是炕和鍋台了。俺娘一看,是土炕,炕沒炕沿也沒炕席,俺娘是第一次看到炕啊,關裏家沒有炕呀。王大娘叫俺娘看完炕,又看鍋台,鍋台是有了,鍋台裏還安了個破鍋,鍋,沒鍋蓋,鍋還是個漏的。大鍋不小,灶坑裏一燒火,從鍋上看,鍋裏,距離鍋沿一二寸還有一個處有一個眼,鍋底下燒火,鍋裏還能看到火星子呢?但是,俺娘看了不說。


    俺娘不說。俺爹和王大爺把接俺們的車老板子王大爺打發走了,這東家的王大爺又領著俺爹看了一遍,看炕,看鍋台。俺爹看就不同了,王大爺叫俺爹看,王大爺看著用手摸炕麵子,說馬兄弟,你看這炕麵子用細沙子抹的多好。俺爹就說多好。


    “好,沒炕沿?”俺娘說道。


    “沒炕沿,有炕就行,有炕了,就能燒火了,有了熱乎炕,能睡覺就行唄。是吧,王大哥?”


    “是,是是是,馬大兄弟,弟妹呀,在你們關裏山東,我是不知道了,我告訴你們呀,在關外東北呀,住的房子,家家屋裏都有一鋪兩鋪炕,等著到了冬天,要是把炕燒熱乎了,那在屋裏一呆,那就是最好了,算是享福了。”


    “王大哥說的對。”俺爹說道。


    “王大哥不說,咱也體會到了,你就看咱來的這一道吧,隻從過了山海關,再往這邊走,你就覺察出來了。咱坐坐那悶罐火車呀好,從佳木斯往這坐船也好,還是坐馬車,都凍得嘚嘚瑟瑟的。這有炕了,該多好呀。炕好,燒了火 就熱乎。就是這還沒炕席呀?”俺娘說道。俺娘不敢直說,繞了個彎子說。


    “沒炕席,慢慢來。日子是慢慢過的,咱有了新家,就有盼頭了。”


    俺爹說的不差,昨晚上,王大娘給俺們做的飯,小碴子粥,大鹹菜。俺們誰都沒吃過,到這兒,又餓一天多了,這迴吃起來,是真香。都半年多了,還沒吃過這麽香的飯呢?


    昨晚上,炕燒的也好,燒的挺熱的。在燒炕的時候,王大爺說,這炕,公家盤上好幾天了,盤完炕,當時就燒幹了,燒幹後,公家再沒來燒。王大爺告訴俺們多燒點,王大爺說炕盤完燒幹,沒人住,就扔那,公家再沒搞人燒,可能炕就有點返潮。這迴燒,是頭一次,多燒點,叫炕出出潮氣。潮氣不出來不行,人睡在有潮氣的炕上,容易得毛病。這迴燒好了,下次就可以少燒了。睡覺可以晚睡點。


    王大爺說了,我們很相信。俺們也真沒少燒,一開始,是王大爺給俺們燒的,王大爺燒,是怕俺們不會燒,是給俺們打個樣。王大爺給燒,俺們那好意思。俺爹把燒火棍要過來燒。俺爹燒幾下,就叫俺大哥拿燒火棍燒,俺爹對王大爺說,你給俺說,你說咋燒就行了。


    “咋燒?要記住,燒炕和揍飯不一樣,揍飯是根據鍋裏揍的飯,烙餅是小火,用洋草,麥秸就行,烀東西,烀牛肉烀狗肉,是大火,得用硬柴火。揍大碴子飯是悶火;燒炕是大火,最好也得用硬柴火,燒的時候還要往裏燒。等著燒完了,還要把灶坑門用大坯頭子堵上,坯和灶坑門的縫用灰沿上。”


    王大爺說的對,昨晚,俺大哥燒炕,真沒少燒,燒了兩捆苞米杆子。燒完,就把灶坑門給堵上了。


    飯吃了,炕燒了,天也很晚了,俺們住的西屋的門俺爹也關上了。炕,一開始,唿唿地冒熱氣,俺爹用手摸摸,都燙手。


    燙手,不能睡覺。不能睡覺,俺住的西屋裏,還就這一鋪炕。想坐,沒有凳子,沒辦法,俺爹就靠著間壁牆蹲在地上,俺和四弟弟,早已困的受不了了,睡著了。睡著了,俺爹抱著俺,俺娘抱著四弟弟。俺爹俺娘抱著俺們,他們老抱著也受不了啊。抱著抱著俺爹在那蹲著直打瞌睡。俺娘坐在那炕梢炕沿邊上,也直點頭。大哥看了,就喊俺娘,說,要不行,就叫他倆在炕梢睡吧。


    “睡吧,俺看看,想個法子。”俺爹說道。


    “那樣,他爹,你先把咱家的行李打開。”


    “打開,打開唄。早晚得打開了。這就是家了,這迴打開,就再不用捆起來了。”俺爹說道。


    “就是啊,雖說,這是土炕,這是老王家的房子,可這必定是公家出麵給咱們安排的呀。也是家了。”俺娘說道。


    “是家了,你先別說這些了,你看著兩個孩子。俺怎麽把他們搞行李上吧。他們也不能老在身上背著抱著呀?”


    “不能,不能,這不是炕熱嗎?炕熱,是剛才看的,你再去,用手摸摸,那炕還燙手不?”


    “我來摸,娘。”大哥說著,就過去摸。一摸,炕還很熱,說道:“不行不行,這炕嗎,暫時還不行啊,還是太熱了。”


    “太熱了,孩子,這也可能是咱是關裏人,沒睡過熱炕,不懂吧?”


    “懂不懂,娘,我看了,還是停一會吧。可不能給俺小弟弟放上去,要是放上去,就烤成肉餅子了。”大哥說道。


    “那麽熱嗎?放上去,就能烤成肉餅子?那不成。俺這兩兒子,是俺和你爹從山東背著抱到河南的,又從河南又背著抱著迴到山東。這迴,又從山東走著,坐著大汽車蹲悶罐乘輪船,折騰到這了。哪能再給俺這兩個孩子,寶貝蛋子烙成肉餅子呀?他爹,那麽的,你上外屋地,那外屋地,剛才俺看了,地上還有半捆苞米杆子呢,你去了,給抱來,抱來你給鋪在這炕梢上,行李就再鋪苞米杆子上,完了,俺在把你抱的三孩子,和我抱的四孩子放那兒上麵,讓他倆先去睡去。”


    “好,好好好。”俺爹說著,就去外屋地抱苞米杆子。苞米杆子抱迴來了,俺爹和俺娘就鋪上了。


    俺爹和俺娘鋪好,就把俺和四弟弟放哪上麵去了。這迴俺爹俺娘總算倒出身子了,俺爹俺娘可高興壞了。俺娘說這以後可妥了,有這家了,家裏有這鋪炕了,咱倆再不用咱抱著個孩子,背著個孩子了。


    俺和四弟弟睡著了,漸漸地炕也不那麽熱了,俺爹和俺娘,還有大哥二哥都去睡了。


    炕,雖說是土炕,還沒有炕席,也沒有炕沿;俺家還沒有什麽鋪的,可能隨便躺著,能直開腿,能伸開腰,正麵躺著,側身歪著都行。那就夠舒服得了。


    大哥二哥睡著了,不知道是啥時候還脫了上衣,還光著大膀子睡呢。


    天要亮了,說亮還沒太亮,也就是蒙蒙的亮。因為俺們住的是西屋,西屋外麵當院子裏都是東家的大柴火垛,擋著光線呢。


    “起來吧,我說,孩子他娘,天要亮了。”俺爹對俺娘說道。


    “起來,你叫俺起來這麽早幹啥去?要是像在河南那樣起大早出去要飯,那是不用了。要是做飯,咱今個還是啥也沒有呢。”俺娘說道。


    “幹啥去?不幹啥咱也得起啊 ?咱新來乍到的,住人家的屋子,昨晚上咱剛來,咱沒吃的,是人家東家用他家的米給咱做的飯。一會兒,人家起來了,人家要是做飯,你就別讓人家給咱做了。咱家這麽多人,和人家在一起做飯,攪和著不好。你看看,給那老大嫂說,咱給她家借點米,咱自己做。”


    “接點米,好嗎?剛來,就借。咱接了搞啥還人家呀?”俺娘說道。


    “剛來就借,那可不是剛來就借嗎?咱剛來沒有嗎?搞啥還?那好還。咱都來到來了,都知道咱是移民來的,昨天生產隊裏,還是大車小輛的給咱接來的呢?接來了,那隊裏的領導,今個還不得來看看咱們呀。看看,他們還不得給咱們整點吃的燒的啊?”


    “那倒是能。再說了,這迴移民,一下子來幾萬人,也不光是這個富樓屯子有啊?別的屯子也有啊。有,他們來了,吃的住的 也是和咱們一樣啊,啥都沒有啊。也都是到這了,有這邊的生產隊,還是大隊給呀。”


    “就是這個理嗎?你起來吧。”俺爹說著就起來了,俺爹起來,先在屋裏看看。西屋俺家住北邊,北炕嗎?南側都是東家搞的東西,有三四個大小不等的糧囤子,糧囤子都裝滿了,有穀子,有苞米。還有幾麻袋糧食,麵袋子,。也有幾個,都是半半拉拉的,都在那裝著,擺著。


    南窗戶挺大的,是上下窗戶,兩排。從俺們住的北炕望去,窗戶外好像是亮一些,窗戶並不怎麽亮。黃乎的,俺爹好奇,俺爹從東家擺的糧食空過去,俺爹到窗戶跟前看看,明白了,是紙夾著麻皮糊的。糊的窗戶紙,外麵的陽光一照,顯著那窗戶的紙好像搞什麽油,油過。


    “啊,東北的窗戶都是這樣啊,糊窗戶紙呀。”俺爹說道。


    俺娘起來了,坐那收拾我和四弟弟的小破衣裳,等著東屋大娘起來。不一會,外屋地有響聲了,是王大娘從灶坑往外扒灰呢。俺娘聽到了有幹活的聲音,趕忙跑了出去,幫王大娘幹活去了。


    大哥睡覺醒了,光著個大膀子啪啪拍呢。大哥拍著,看看身上,有小紅點子。一連抓了兩個個虼蚤,用手蓋擠死了。二哥也醒了,覺得身上好像有什麽咬似的,也拍幾下。


    “怎麽樣,二弟,睡的好吧?”


    “好啊,真好了,大哥,咱有半年多沒脫衣裳了吧?”


    “半年,正經有半年了呢,咱隻打從馬樓搬出來,到宋樓沒幾天,就沒吃的了,從哪就開始上曹縣要飯,後來,又跑到河南商丘,要飯。這一要飯,一天天,四處要飯,要飯,一天要的還不夠自己一天吃的呢。那就管不了住的了,一天有個地方住就行啊?都是在外邊,在人家羊圈裏。一天都凍得嘚瑟瑟的,那還能有地方能脫衣裳啊?”大哥說道。


    “哎,大哥,這迴好了,國家給咱們安置在這黑龍江了,還有這熱炕了,以後,咱爹上隊裏幹活,咱再看看,在哪能上學,咱家的苦日子就算過完了。”


    “過完了,二弟,我給你說呀,苦日子,可能沒有今年要飯那麽苦了,可咱們還得多幹活呀,咱今年剛來,這公家給咱們找個房子住,那咱們也不能老住人家的房子啊。咱家咱要幹幾年,等著有條件了,咱也要蓋像王大爺家這樣的房子呀。那時候,咱有了自己的房子了,咱也像王大爺家一樣,也在屋裏盤南北兩鋪大炕”


    “好啊,大哥,有理想啊。幹啥有目標啊。”


    “哎呀,孩子來呀,你們現在別談那麽遠的理想了?我剛給你王大娘,說好了,現在她家先做飯,等著他家的飯做好了,咱借她家的鍋用一用,咱再借她家一碗小米子,燜一頓幹飯吃。你們來一個,幫娘把早飯做了吧。等著咱們都吃了飯,大人再去想別的事情。你們小孩子再考慮你們的理想。”


    “啊,好,好好好,咱這幾天的理想,就是新家新炕新鍋台。讓我們的日子好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就生活在那個時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鴻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鴻祥並收藏我就生活在那個時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