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褚廟住六天了,這六天還是很好的。老頭褚爺爺說話都兌現了。他那天晚上給俺們領到褚廟,當時,那老爺爺就在褚廟院落裏,不同的位置,給俺們找了三個地方。一家一個地方。院落東頭大樹下,給歲數最大的武軍大爺家住,院落西頭,給歲數排第二的學強大爺家住。除了這兩個地方,又在院落東牆角選了一個地方,也是大樹下,給俺們家住了。


    住的地方就這樣安置了。安置完了,老師傅褚爺爺對俺們說,住這裏,雖說也是住在地上,可有很多好處,一是,雖說你們都住在褚廟了,可不犯毛病,咱們進廟堂裏麵住,不影響人們正常來褚廟祭祀。二是,到了下雨天,天老爺下雨,你們還可以上褚廟裏背背雨;再有,你們在這每天出去找米找活幹,有什麽事,幾家還可以商量一下。


    “還是褚大爺想的周到。”俺爹說道。武軍大爺,學強大爺聽到褚爺爺說的話,也十分感謝。


    住處安排了,幾個小孩子的上學也有兩個著落。褚爺爺在當地,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因為這是褚家的地方。褚爺爺第二天他就去找學校了。褚爺爺找學校,怕學校不同意,就想了一些辦法,他一連溜就找了三個村的學校,他到那個學校都給學校領導說俺們是他的親戚,是來投親的。褚爺爺的本意是一家的兩個孩子上一個學校,這樣,兩個小孩在上學的時候也有個伴。可俺爹和兩個大爺商量了一下,顧慮太多,一是大的孩子上學走了,家裏少了一個找米的,擔心到了吃飯的時候再找不來吃的。再一個是去兩個孩子上學,到時候,事情再敗露了。怕再給褚爺爺帶來不好的影響。最後,大家商議著搞了個折中,一家隻娶一個小的孩子。


    上學是上了,俺家俺爹叫俺二哥去了。去是去了,二哥啥也沒有,沒有書包,沒有書和筆。啥沒有也挺好,老師講課就聽課唄。聽完課,老師叫寫,那就用手指頭在桌子上比劃唄。


    二哥啥沒沒有,武軍大爺家的小影和學強大爺家小三也是啥沒有。那個時候,啥沒有不算稀奇,就是當地正常的學生也有很多啥沒有的。那時候有很多地方還沒有供銷社呢,即使有供銷社也不一定有本和筆。但老師工作還是很認真的,老師看著誰沒有本和筆,就叫他從心裏記,用手多筆畫幾遍。


    人生上學是幸福的,上學是快樂的。特別是像二哥這樣的,身在外鄉,家人都過著乞討的生活,家人還能想法子叫他去上學,是何等的快樂呀。


    學強大爺家,武軍大爺家,還有俺家都有一個孩子上學了,家裏能出去找米的就自然少了一個。但大人們也不怪孩子。俺爹和兩個大爺家為了天天能吃上飯更加努力了。在孩子沒上學之前,那個時候找米,都是要熟的,生的不要,因為要到熟的,當時就能吃。而要到生的,還得做,要做,那還得有鍋有水有柴火,那是太麻煩了。要鍋,俺家的鍋搞小車上推著呢,那要做吃的,還得搭鍋台。搭了鍋台,還得上哪去拾柴火,有了柴火還得上大井去挑水,挑水沒水筲還得找人家借。


    借水筲,以前不能,俺們剛來這褚廟公社時,人生地不熟的 ,無地方借去。現在在這住過半個多月了,又通過老褚爺爺,安置到這廟堂院子來住,就又有機會結識了一些來廟堂祭祀的人,俺們住了六天了,結識的人也有一些了。認識的人多了,俺爹俺大爺再給誰接水筲水桶也不犯愁了。


    這樣一來,我家出去找米,能要的範圍也擴大了。人家給熟的,地瓜地瓜幹俺們要,給苞米麵窩窩頭,俺也要。人家沒有熟的,說給一把苞米麵子,問俺爹要不要,俺爹也要。人家說沒米沒麵了,說給一把苞米粒要不要,那俺爹也要。人家說,年頭不好,沒有好糧食,有不成的瞎苞米,穀子,穀癟子問俺爹要不要,那俺爹也要。就是有些捂了發黴了的,隻要還能吃,俺爹也都要。


    囫圇糧食,要的少,不值得找磨推磨,俺爹和武軍大爺們,就找個石臼子,擱石臼子裏搗,搗碎了,俺家也不篩,也不簸。舍不得簸。俺爹說,是糧食就比豆秸,苞米穀子澱粉和菜葉子強。糧食人吃了有勁。


    但說是說,誰家給俺家啥是從來不挑的,人家地裏不要的菜葉子,俺爹俺娘見了都要。俺說的菜葉子,並不是正常種的菜。正常種的菜,人家一般都不願給你。他們要給俺們的,都是他們不吃的。像角瓜葉子,倭瓜葉子,地瓜葉子,嫩的瓜秧,還有榆樹葉。這些俺家都天天吃,一般都是搞水洗幹淨了,用刀切碎了,擱在鍋箅子上,撒上鹽蒸。等著蒸熟了,一個人吃上一碗兩碗。


    那些天,到了晚上,俺爹蒸著倭瓜葉子,學強大爺家蒸著地瓜葉子,武軍大爺家就忙著蒸榆樹葉子。他們幾個蒸著這些吃的,還想著美好的事呢。俺爹說:“主要能活著,度過這夏天,估計,到了秋天,要冷的時候,國家就能給咱們這些從水庫搬出來的人安置了。”


    “能嗎?”俺娘問道。


    “能。”俺爹說道。


    “你咋知道能呀?”


    “我咋知道能呢?那道理不是明擺著的嗎?是季節不饒人,是氣候不饒人。按著情理那是必須安排了。你想啊,每年,還到不了八月十五呢,天氣就冷了。人在地裏幹著活,都得穿厚衣裳了,那晚上迴家了,吃了熱乎飯,人還冷呢、那咱這些人呢,今年,從家搬出來,這麽長時間了,要是到了秋天,那就半年多了,那要是政府再不給安置,那到了冷的時候,還不得都凍死呀?”


    “哦。有道理。”俺娘說道。


    “但願能挺到哪個時候吧。”學強大爺說道。


    “還有嘞,怕就怕,這討飯的人越來越多,再像曹縣那樣,一天天的,找米的,討飯的,一個跟著一個,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恐怕到不了那個時候,在人家吃飯的時候去給人家要,人家就不給你了。”武軍大爺說道。


    “堅持吧,人家不給,那咱就咱想辦法吧。”俺爹說道。


    “堅持就是勝利。”俺大哥喊道。


    “堅持就是勝利。小子,怎麽堅持呀?你是年輕人,你上學了,你學也沒少上呀?你上了三年級,你這就是初小畢業了。你知道的道理比俺們多呀。你說,咱們今年二月底,還沒到三月呢,就從水庫搬出來了,搬到了宋樓。到了宋樓,政府就叫宋樓的那書記,給咱們發紅薯和胡蘿卜大蘿卜,一共給發了三十斤,就給那麽一迴。咱現在,咱搬出來幾個月了,吃的,全靠討飯,穿的,住的都沒有。你說還咋堅持呀?你說呢,學強,學言二兄弟?”武軍大爺說道。


    “就是啊,這是真叫人難以理解呀?”學強大爺歎息的說道。


    “哎,我給你們說個事呀,這事呀,我隻給你們倆說呀,咱哥幾個,知道就行了,再出去,可不能向外傳了。我昨個,出去找米,遇到一家,是村裏管啥的,咱不知道。公社讓他報小麥產量呢?他說那畝產,還是報二百斤唄。公社的領導說,不行,這是大躍進的年代,最低得報畝產六百斤,那個人說,報六百斤也不行,最低得報畝產一千斤。一坰地,得報超過一萬斤。”俺爹學道。


    “那他們是小孩住家家呢。胡亂捏造呢。學強大爺說道。


    “浮誇了,浮誇了。這大躍進,開始浮誇了。”大哥說道。


    “哎,老馬家,你還要地瓜秧嗎?”大街上有人 喊道。


    “什麽地瓜秧?”俺爹問道。


    “什麽地瓜秧?好的地瓜秧。我家地裏有點早種的地瓜,我怕人偷,叫我給起了。地瓜秧子上,還星蹦的帶點小地瓜,你們幾個要不要?要是要,你們就去俺家地裏背去。”大道上有個人喊道。


    “要,要要要。在哪呢?咱要吧,要了,也比去給人家要飯強。”俺爹問道。


    “哎,就順著這個道,往東走,走出一裏多地,有個橫道,往北一拐,順著那個橫道,再走不遠,到哪就看到了。”起地瓜人喊道。


    “啊。他咋認識咱了”學強大爺問道。


    “咋認識咱了,那天他不是上這廟來了嗎?”俺爹說道。


    “我們要,這天要黑了,明天起早去行不行?”學強大爺問道。


    “行是行。就怕人家誰再去了,給用繩子捆上背走了”起地瓜的人喊道。


    “啊,那俺們一會就去。哎,你家的地瓜咋起的這麽早呀?”俺爹問道。


    “哎呀,咋起的這麽早,怎麽說呢,我沒法說呀,我呀要是再起晚一點呀,這地瓜呀,就跟著有心眼的,心眼多的走了。駕駕,駕駕,駕駕,我起了,就搞這車拉迴來得了。”起地瓜的人說道。


    “哎呀,叔,也就是你們幾個在這整地瓜葉子吃吧?人家那來的,從水庫搬出來的,晚上,都上地裏扒地瓜去了,看誰家地裏的地瓜好,就摳誰家的。”那馬車上的一個人喊道。


    “哎呀,那是人家需要。都餓急眼了唄。我家還不需要。我就需要你們一點地瓜秧子,整點吃就行了。”大哥說道。


    “哎呀,別說了,我說呀,武軍大哥,和學強大哥,你們兩家,你們看看,誰家要,那地瓜秧子,你們要是要,你倆家就去背去。你們要是不要,我就打發孩子整去了。”俺爹說道。


    “啊,我今個不要了,我這一堆,還能蒸一鍋。那你們倆去吧。武劇大爺說道。”


    “那我和俺二兄弟家大小子,家德去。走啊,家德。”學強大爺喊道。


    “走啊,,大爺,我和俺大爺去。有這樣的好心人,還告訴咱,他的地瓜秧子不要了,給咱了,咱憑啥不去呀。”大哥說道。


    大哥和學強大爺走了,拿著繩子去 背地瓜葉子了。


    天又黑了。夜幕降臨的越來越快了,各家的油燈點上了。


    “到家了,到家了。”二哥喊著蹦蹦跳跳迴來了,二哥是上學迴來了。


    “到家了,到家了,我也到家了。”小影喊著跑進了廟堂的院子了。


    “到家了,到家了。”小三緊跟其後,也喊著進廟堂的院子了。


    “你到什麽家,這也不是你的家呀,這是褚遂良爺爺的家。”小影喊著來抓小三子。


    “那不是俺的家,那也不是你的家。咱都是借人家的地方。”小三喊道。


    “哎,二,家林,家林,你去接你大哥吧。”俺娘說道。


    “啊,我去接俺大哥,俺大哥幹啥去了?他出去找米還沒迴來呀?”二哥問道。


    “找米,你大哥倒是迴來了。他迴來又和你學強大爺,拿個繩子去扛那地瓜秧子去了。”俺爹說道。


    “啊,娘俺大哥又扛地瓜秧子了?他擱哪整的呀?我給你說呀,娘,那北邊,今個來這裏找米逃荒的人老了,那北邊道上,來的人一幫一幫的,屢屢行行。有的邊走還邊上人家地裏扒人家的地瓜呢。”二哥說道、


    “哎,別胡說呀,別胡說。你胡說,叫人家聽到了打你。你娘不是叫你接你大哥去嗎,你快去吧,家林。”俺爹喊道。


    “好的,好的,我去接俺大哥去了。”二哥喊著,就往外走。


    “小三,你也去接你爹吧,你跟著你二哥家林去。”俺學強大娘喊道。


    “好的,二哥家林走啊。”俺二哥和小三喊著跑了。


    “走啊,快走啊,咱看看,這前麵的啥地方,這大道旁,讓不讓咱住呀?”大街上,好大一群人,走過來了,有人邊走邊喊道。


    “哎呀,你慢點,我都快要累死了。”後麵有人喊道。


    “累死了,那你可別在這死啊。你要死你就迴你曹縣魏灣死去。這是人家河南。”走在前麵的人喊道。


    “迴曹縣魏灣死去?我才不迴去呢,這迴修水庫,是河南瞎整的事,他河南蘭考要治沙,修水庫,帶著咱幹啥?”一個人喊道。


    “哎呀,今個,咋整的,這都是從哪冒出來這麽多人呀?俺的娘呀?今晚上,在大道旁睡覺的咋這麽多呀。”又一群人來了。


    大街上,來了很多人,一幫一幫的,都在找住的地方呢。他們喊著叫著來到褚廟前。


    “哎,這是教堂呀?讓不讓住啊?”大街上來人喊道。


    “啊,這是廟宇,是褚廟,不是教堂,不能住人。”看管廟堂 的人喊道。


    “走,這是廟,不讓住人,咱明個去找他們的大食堂吃飯去。”


    “哎,世存,這褚廟公社,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你參加八路軍打日本鬼子你不來過嗎?”老陳爺爺問道。李世存爺爺和陳爺爺,剛來,在大街上尋找住的地方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學強大爺家的小四哭起來了。


    “哎呀,這是餓了,俺這孩子,是餓了,別哭呀,別哭,孩子,好孩子,你爹去給你扛地瓜葉子去了,你哥去接你爹去了,等著吧,咱得等著呀。你爹蒸的菜葉子,說不定給你帶點地瓜沒有。”學強大娘嘮叨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俺四孩子也哭了。”別哭,你大哥扛地瓜葉子去了,等著他迴來,咱就吃飯了。


    “娘,餓,我餓。”啊,俺仨孩子也餓了。等著,等你大哥,二哥迴來,咱就吃飯。


    遠處的道上,一幫一幫的人,扛著行李的,包裹的,背著孩子的,抱著孩子的,拎筐的,挎簍的,推著小木頭軲轆車的,這就是水庫搬出來的人,他們成了找米大軍。這些大軍,正奔向褚廟,商丘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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