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弟妹,快走快走啊,哎呀,天不早了,孩子還在家裏等著吃咱整的這血呢。”武軍大娘走上路口,左右瞅瞅,看沒有人,拍打拍打身上殺牛濺的血,長出一口氣,迴頭喊道。


    “哎,哦。”俺娘答應道。俺娘一邊走著,一邊緊的用破布條子,纏著手上的刀口子。俺娘跑上來了。


    “哎,弟妹呀,你那手上刀拉的口子還沒好啊?你可別一邊跑著,一邊再纏著手了,弄不好,你再卡倒了,你拎的柳罐鬥子的牛血,再扣到地上,咱就又白來了。”武軍大娘喊道。


    “不能,不能, 我加小心了。”俺娘說著,攆了上來。


    “加小心,不行,咱出門呀,啥時候都得加小心。你說不能,我這幾天都沒顧得問你,那天,你那柳罐鬥子接的牛血,你咋和那個女的扯扯拉拉,捂捂咋咋地扣地上了?”五大娘問道。


    “啊,那不是我扯扯拉拉,嗚嗚咋咋,那是哪個女的偷我柳罐鬥子的血,掌櫃的喊我,叫我迴頭拿稱拿牛肉,,那個女的正拿著我的柳罐鬥子往她那盆裏倒呢,叫我看到了,我一喊,我上去一奪,她一害怕,嚇得一嘚瑟,我的柳罐鬥子裏的血,她就給扣地上了。”俺娘說道。


    “哎呀,我說的呢。嘿嘿,這人,現在,咋這樣呢?”武軍大娘說道。


    “咋這樣兒?我估計呀,那女的也像咱這會跑水的似的,都餓的不知道咋好了。”俺娘說道。


    “哎,走吧,去年秋天這場大水漲的是太大了。”武軍大娘說道。


    “就是啊,漲了十幾天的水,弄的咱們跑了二十多天的水不說,秋天的糧食都淹沒了,使得咱們現在家家都為吃飯奔波。”俺娘說道。


    “就是嘞。你今個早上來的時候還沒吃飯吧?”武大娘問道。


    “沒有,那顧得吃飯了。天還黑著呢,我就起來了,我想點燈,我找到火柴,一劃,我一看,燈裏還沒有燈油了。我就摸俺三孩子幾下子。我摸完俺三,我就扒拉俺二孩子,小聲給他說,我要走了。叫他,等著他弟弟三醒了,還是給三打點漿糊糊吃吧。”


    “哎,你家三也有六七個月了吧?快會坐著了吧?”


    “啊,七個多月了,眼瞅著就快八個月了。會坐著,早就會坐著了,現在都有點會爬了。”俺娘說道。


    “啊,都那樣嗎?那你家的三會爬的早啊。”武軍大娘說道。


    “啊,可能是早點。上俺家的人,這幾天看著俺家三,都說,這小家夥真硬實啊 。”俺娘說道。


    “硬實。我也看了,那是才幾個月呀,是五個多月吧?你家三,就長得白胖白胖的。那小臉呀,胖乎乎的。”


    “哎,大嫂,管咋的的,這漲大水,這鬧跑水,這人還沒吃的,一天呀,我還沒空管他,就得安排俺二孩子看他,一天給他打點漿糊糊吃。我的奶他都沒吃著多少。現在好了,我還叫他二哥給他弄點牛血塊吃。沒想到,俺三還長的那麽強壯?”俺娘說道。


    “哎呀,弟妹,那可能是你叫他吃牛血塊吃的吧?”武軍大娘說道。


    “也可能吧。除了這兒,俺三也吃過啥呀?說的不好聽的,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話,俺三,頭五六個月,連一個雞蛋都沒吃過。別說他沒吃過了,就我坐月子的時候,我也沒吃過一個雞蛋。俺三要是說能吃上,還是最近幾天,大家夥上俺家,說是才知道我坐月子了,給俺拿幾個雞蛋,讓我補補身子,我不舍得吃,我叫俺二孩子,在給三打漿糊糊時,磕打一個,那還得把一個雞蛋分兩迴吃。”俺娘說道。


    ”哎,好啊,弟妹,你家的孩子就是大命人。我給你說吧,這是咱倆走路,這裏也沒有別人,我在這給你說,也走不了風聲,你也別給人家說,我聽俺家那個親戚,就是給咱找著活的人,說的,這個掌櫃的現在,殺的這牛,都不是好牛。“武大娘神秘捂著嘴,給俺娘說道。


    “是嗎?”俺娘問道。


    “是嗎?這還有假,你不會看嗎?這一冬天,咱這掌櫃的殺的牛,牛肉,掉過價嗎?不都是賣得很貴嗎?兩毛,兩毛二三嗎?有時候,還賣兩毛五。你再看現在,牛肉,才賣一毛八九,有時候一毛五也賣。”


    “哦,是,是是。價格是減了。”俺娘應聲道。


    “哎,弟妹,我給你說,我這幾天都在考慮,我都不想來了。”武軍大娘說道。


    “怎麽,不想來了?不來幹啥去呀?”俺娘問道。


    “怎麽不想來了?不來幹啥去。我給你說呀,我幹不幹啥去,我也不想來了。我給你說呀,不知道你懂不懂得這個道理,我聽過去的老人講呀,牛,不光是牛,就是別的動物也是,要是有病,它的肉,就有毒。有毒,要是叫人吃了,就好得病。”武軍大娘說道。


    “啊,這個道理我知道。 哎,大嫂,別說了,那邊樹林地裏有幾個人。”俺娘說道。


    “麥苗起來花兒黃,毛主席來到咱村莊。”


    “哎,麥苗兒起來花兒黃,野菜出來樂洋洋,跑水村民挖野菜,又當菜來又當娘。”哈哈哈,幾個人笑呢。


    “啊,嫂子,是挖菜的。俺娘說道。


    “挖菜的,菜出來了嗎?現在是幾月了?”武軍大娘問道。


    “現在是三月幾號了,俺家沒有日曆牌。野菜差不多了,該出來了吧?你看那邊,小麥都返青了嗎?”俺娘說道。


    “好啊,有野菜了,人就餓不死了。要是能挖野菜的話,咱明天,就不給那殺牛的掌櫃的幹了。咱挖野菜去。”武軍大娘說道。


    “不幹就不幹。嫂子,你剛才一說,他殺的是有病的牛,牛肉有毒,我還真有點害怕了。”


    “你還怕了,我早就害怕了,不是我說有毒呀?那事在那擺著呢。人家說他殺的是病牛,這肯定是真的。你想啊,這水淹這麽多村子,人都沒吃的了,那喂牛的,搞啥喂牛呀,牛不喂,喂的不好,那牛不得病嗎?那牛得了病,就賣唄。賣了,還能掙幾十塊錢。”武軍大娘說道。


    “對,那他買的是病牛,殺的牛肉有毒,那咱接他有毒的牛血,大人和孩子要是吃了,萬一得了病就不值得了。”俺娘說道。


    “對,你分析的對。咱明天不去了,下午,我就搞人給他送信去。”


    “不去咱就不去。嫂子,咱也不欠他的人情,咱給他幹活,幹了好幾個月的活,他殺牛,咱幫他剝牛皮,幫他賣肉,咱就圖接他的一點牛血,他答應咱,說過年時,給咱幾斤牛肉,都沒給。連點心肝肺的都沒舍得給。”俺娘說道。


    “他就是那樣的人,死摳死摳的。俺那親戚都說他摳。”武大娘說道。


    俺娘到家了,二哥跑出來。來接俺娘,二哥趕快接過俺娘挎的鬥子,問道:“娘迴來了?大娘也迴來了。”


    “迴來了,你看你的小弟弟咋樣?”武軍大娘問道。


    “還行啊,大娘到俺家坐一會吧?”


    “不了,不了,迴家了,明天我和你娘就不去了。”武軍大娘喊著,走了過去。


    “娘,俺爹迴來了。”二哥給娘說道。


    “啊,你爹迴來了,迴來唄,不知道你爹出去這麽長時間,掙迴來點吃的嗎?”俺娘說著,就走進屋裏來。俺娘說話,俺爹聽到了,說道:“掙沒掙點吃的,凡是出去,總比在家強。那兒,那是買的半袋子糝子。”


    “呀,還沒少買呢?這迴你們幾個去縣裏幹活,混的不錯呀?看來是掙到錢了,在曹縣城裏還有賣糧食的呢?行啊,有糝子就好做飯了。”俺娘說道。


    “掙錢,都掙不多,我掙的錢,去了買的這些糝子,還能剩五塊錢。買米也是在黑市場上。”俺爹說道。


    “黑市場上能買到米也行呀。你沒糧票你咋買的呀?”俺娘問道。


    “沒糧票,這糝子不好,有點捂了,發黴了,要不人家也不可能賣。”俺爹說道。


    “捂了,發黴了,也行啊,不要糧票。咱買了,拿迴來,用水多淘幾遍一樣吃。人家城裏的人嫌惡孬,咱不嫌惡。正好,你迴來了,也快種地了。我也不上魏灣殺牛那幹活了。現在,地裏早野菜出來了。我明天和武軍嫂子挖野菜去。”俺娘說道。


    “野菜出來了,我迴來,走這一路上,我看到柳樹芽,槐樹芽也露頭了,我想也用不了幾天了,這柳樹芽槐樹芽,都能掰著擼著吃了。”俺爹說道。


    “啊,那兒,我約摸榆樹葉子也要出來了,榆樹皮也能扒下來了,等著扒點榆樹皮搗著吃唄。”俺娘說道。


    “哎,我看了,這野菜一出來,這苦日子就要出頭了。往後就餓不死人了。”俺爹高興的笑了。


    第二天了。俺家在吃早飯呢。外麵喊上了。“弟妹,弟妹,挖菜走了,挖菜走了。”是武軍大娘和學強大娘喊的。俺娘一聽大娘喊了,飯也不顧的吃了,撂下飯碗,喊著俺二哥,告訴俺二哥刷碗看孩子,到外麵拿著挖菜的刀,挎著菜籃子拿著布袋子就走了。


    菜剛出,出來的都是小嫩芽,俺娘頭一趟去,迴來隻挖了一點婆婆丁,掐了一些柳樹芽。那俺們看了也很高興。因為一冬天都沒吃一點菜了。婆婆丁,摘一摘,切了切。柳樹芽掐了掐,兩樣菜搞一起,用鹽麵一拌,就吃上了。一年,頭一次吃,真有點過年的感覺。接著,第二天,第三天,俺娘挖的菜就多起來,掰的槐樹芽,挖的苣蕒菜,莧菜車軲轆菜,老山芹,貓爪子,灰菜。前前後後挖的菜也得有十幾種。出來挖的菜,俺娘和大娘們,擼榆樹葉,榆樹錢,扒老榆樹皮。榆樹葉和榆樹錢,弄迴來,拌上點麵,蒸著吃。老榆樹皮,搞地桕子裏搗碎,再上磨上,摻上糧食,磨著吃。


    那個時候,五花八門,挖來的野菜,能吃上,不挨餓就行。就那野菜灰菜要老了,都長蟲眼了,長紅點子了,那俺娘也整一些來蒸著吃。


    爹還是參加互助組的勞動,這時候的互助組,不叫互助組了,叫初級社了。規模變大了,幾個互助組合在一起了。但勞動方式還是一樣的。爹去參加勞動,俺娘也跟著去,去歇著的時候,也忘不了挖菜。


    爹去勞動,娘去勞動,爺爺忙著管初級社的事,都不在家,家裏看我的事兒,還是二哥。二哥看我夠夠的,可俺娘總誇他看的好,放心。時不時的還讓他給我打漿糊糊時沾我點光。二哥看我快八個月了,但我也不埋沒他的功勞,按著民間說的秧秧歌子:一月睡,二月哭,三月認人,四月翻身,五個月出牙,六個月輔食,七個月坐,八個月爬,我都做到了。而且我表現的還有些超前,還沒到八個月呢,我就會爬了。說的不客氣點,二哥還借我的光呢。


    到四月份了,春天來了,外麵暖和了,屋裏潮濕了,俺娘每天勞動走的時候,都告訴俺二哥抱我到屋外大街上,老楊樹底下那曬太陽,乘涼。可他總是用胳膊夾著我,用一個手拎著個小涼席,到了老楊樹地下,把涼席一鋪,就完事了,把我放那兒,叫我隨便爬去吧。說來,我這個人也貪婪,自己爬著爬著就過界限了,爬到涼席外邊去了,這還不算,還見到啥拿啥,撿到啥都往嘴裏擱,要吃。有時候拾到一個小棍子,有時候撿到一個土坷拉,撿到剛放到嘴裏,就叫二哥發現了,這就摁住我,硬給摳出來。弄不好,二哥還來氣,給我的屁股來一巴掌。


    這事不算,事情總不能隨願,開春不久,俺家俺爹,俺娘就開始長瘡了,俺爹擱腰上長,俺娘在大脖子上長,都長得很大,長還不是一個,大的像饅頭,小 的也有雞蛋那麽大。


    大人長,長了不幾天,我也長了,我長的還多呢。大人長的不爛,我長的爛,一爛就是一大片,冒黃水冒膿。大人長了,硬挺著,過幾天就消腫了。我可不行呀。長起來沒個頭,一個接著一個;爛起來沒個邊。我長得瘡爛了,有味呀,臭呀。臭味熏人,熏人,爹娘也得挺著呀。晚上給我抱進屋裏,白天給我抱到外麵大街老楊樹底下去,俺娘把我搞哪兒,在看著俺,讓我 納涼,給我扇風,可我身上的臭味卻很快招來很多蒼蠅。這一下,惹得過路的人怒了。過路的人走過來,俺娘都趕緊給人家說好話,讓人家躲一躲。可有的人補躲,卻罵人了,罵我咋不早點死呢。我堂姐就是其中一個,他走過去,罵我,氣得俺娘和她吵架。


    這還不算,一天,天已經晚了,黑天了,我開始發高燒了,一會兒,就燒得坑坑的。眼看就要完了,完了就死吧。可惜俺娘不舍得,不舍得,就得找人給俺治病。那時,農村,也有土醫生,俺後張莊就有。俺娘想叫人去找,可是,俺爹還長著大瘡,不能動彈。俺爺還行,說,那我就去吧。俺爺去後張莊請來了醫生,醫生看了,說沒救了,治不好了。


    醫生走了,俺娘開始哭了。俺娘哭著,喊著,還要找醫生,俺爹和俺爺商量說,那要請就得請遠處的崔莊崔大夫了。俺爺說,道路遠,外麵還下著雨,請人家人家也不能來,除非去。要去,何容易呀,十幾裏路,還得走田間小路。去,俺家裏還沒錢。就這,俺爺出去到武軍大爺家借了兩塊錢,人家還就這兩塊錢了。


    錢借到了,那就走吧,俺爹不能去,俺抱著。俺爹叫俺爺跟著去了。在走的時候,俺爹兩眼含著淚說:“爹,你和他娘去了,到了崔莊,叫人家看看,能行就行,治不好你們就把那要命的鬼,扔野地裏就迴來吧。”


    “好吧”,俺爺說道。俺娘抱著,俺爺跟著,冒著淅瀝淅瀝的雨,踏著田間泥濘的路,去了。俺們到那兒,已經是深夜了。俺爺叫門,崔大夫起來了,俺爺叫人家給看看,崔大夫一看說道:“你們這個時候才來,這孩子身上都爛成這樣了,還發高燒。治不治都沒啥希望了。”


    俺娘哀求,爺爺哀求,崔大夫一看,不給治是不能走呀,就說道:“好吧,沒希望了,不行了,那我也就給你孩子抓一副湯藥吧,你們迴去,給她熬了,喝了,好就好了,不好,你們也不用來了。”


    藥抓了,俺爺爺把兩塊錢拿出來,給人家大夫。俺爺說,大夫錢夠不夠就這些了。這還是借 的,家裏實在是沒有啊。


    告別了大夫,俺娘和俺爺抱著我迴來了。走到半路上,我不哼了,俺娘叫俺爺看看是不是是死了。俺爺爺摸摸我說,可能吧。俺爺說扔了吧。俺娘說,湯藥都抓了,迴到家再說吧。


    嗨,到家了,俺娘連夜給我熬湯藥,熬了藥,給我灌進去,第二天奇跡出現了,我不發燒了,又過了幾天,我漸漸的好了。


    武軍媳婦後來說:“他家那幾個人,也都生了大瘡,都是那牛血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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