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竹想了想,直接朝院門走去,又吩咐門房,端了幾個條凳過來,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門口等。


    春月聽到小丫鬟的匯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看她這架勢,不由奇怪:“小姐,出什麽事了?”


    夏若竹對她擠擠眼睛:“有好戲看。”


    春月滿頭霧水。


    沒多大會,便看到街角處有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過來,喧鬧聲不絕於耳。


    “聽說夏侯府的二小姐,先是被夏侯爺趕出侯府,如今又被安陽王休了!”


    “什麽休啊?她不過是個王府的妾室,被趕出來罷了!”


    “她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惡事?”


    “就是就是,聽說她長得跟母夜叉一樣,性子又跋扈頑劣,她父母都不喜,安陽王能喜歡才怪呢!”


    “嘻嘻,上趕著都沒人要,要是我,找根繩子上吊得了!”


    聲音離得遠,春月聽不清,夏若竹卻聽得一清二楚,隻靜靜托著腮,等人上前來。


    春月不解:“小姐,那些人是誰?來找咱們的嗎?”


    “嗯。”


    夏若竹沒有再解釋,隻滿眼興味地等著人群走近。


    議論聲愈發大了。


    “坐那的是誰?夏二小姐嗎?”


    “不是吧?不是說長得跟夜叉一樣?這明明是個仙子吧!”


    “她還朝我笑了笑!天啦,我要暈了!”


    “傳言果然不能信!這安陽王什麽眼光?這麽大個美人他不要?”


    “我要有這等美人服侍,做夢都能笑醒!”


    說話聲漸漸變了味。


    春月也聽了一嘴,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小姐,我去把他們趕走,別汙了您的耳朵!”


    “不急。”


    夏若竹就那麽坐著不說話,站在門外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慢慢安靜下來。


    有個頭戴方巾的小哥大著膽子上前:“請問,您是夏二小姐嗎?”


    “不是。”


    小哥籲了一口氣,果然不是。


    他就說夏二小姐怎麽可能長這樣呢!


    夏若竹悠悠開口:“我和夏侯府已經斷絕關係,你們可以叫我夏小姐。”


    轟!!!


    小哥神情一震,媽呀,這真的是夏二小姐!


    在夏若竹含笑的注視下,他的臉慢慢紅了,鬼虎神差冒出一句:“安陽王真把您休了麽?”


    夏若竹卻沒有迴答。


    她轉了話題,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裏:“誰跟你們說安陽王把我休了的?”


    小哥一愣:“誰說的?不需要誰說,大家都知道啊!”


    “大家是誰?”


    小哥又愣,轉頭看向眾人。


    “我給安陽王當小妾,這事又是誰告訴你們的?”


    “大家…大家都知道。”


    “那我再問個問題,你們有誰看到我被抬進安陽王府了?又有誰看到安陽王把我休了?”


    眾人麵麵相覷。


    “沒有一人看到。”


    夏若竹依然抿唇笑:“這就有意思了。你們誰都沒看到安陽王抬我進府,也沒有誰看到安陽王休我,怎麽就這麽篤定我給安陽王當了小妾呢?”


    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方巾小哥鼓起勇氣問:“夏小姐,難道您沒有上趕著去給安陽王當小妾?”


    “自然沒有。”夏若竹漫不經心地道:“我要入安陽王府,那履行婚約出嫁便是。何必想方設法和夏侯府斷絕關係?”


    嘶!


    小哥覺得牙疼:“您的意思是您之所以和夏侯府斷絕關係,是為了毀掉婚約?”


    “嗯!”


    夏若竹仿佛沒聽到眾人的吸氣聲,又拋出一記重彈:“那種男人,我看不上。”


    好大的口氣!


    她說的是安陽王吧!


    那可是汴京貴女夢中情郎安陽王!


    有人切了一聲:“夏小姐莫不是被安陽王趕出府,便記恨上了?你今日從安陽王府走出來,可有人見著了!”


    “原來如此。”夏若竹站起身:“安陽王府的溫老夫人是我母親生前的閨中密友,邀我過府小住了一陣,沒想到卻能傳出這樣的流言來,果然人言可畏。”


    “方才我還聽有人說,我該找根繩子上吊?我若真受不住這些流言上吊死了,你們就都是兇手啊!”


    人群中一個婦人瞬間被人推推搡搡,她又羞又氣:“哎哎,和我無關啊,我剛才隨便說說的,再說,隔那麽遠,她怎麽聽得到!”


    對啊,她是怎麽聽到的!


    頓時,眾人看向夏若竹的目光都有些驚疑起來。


    夏若竹隻當沒看見,負手站在門口,目光悠然:“我還聽你們說我是天煞孤星,幼時克母,不為父喜,不被夫容?”


    人群一片寂靜。


    眾人心想,一定是這夏小姐之前在其他地方聽到了這些傳言,心中忿忿,這才在這裏拿出來說的。


    正這麽想時,就見夏小姐纖纖素手抬起,遙遙一指:“這位大叔,方才這話是您說的吧?”


    中年漢子忍不住咳起來,感覺簡直見了鬼。


    他說這話時,還沒轉過街角呢!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夏若竹淡然一笑,突然抬高聲音:“李嫣兒小姐,這兒的戲這麽熱鬧,不出來一起看看?”


    眾人的目光隨著夏若竹的視線,一同落在遠處一頂不起眼的小轎中。


    良久,轎簾輕輕晃動,李嫣兒抿著唇探出頭來:“夏小姐,我隻是路過,您府中的熱鬧我便不湊了,改日再來拜訪。”


    “李小姐且留步。”


    夏若竹抬腳,徑直朝轎子走過來,離了十來步遠,歪頭輕笑:“你安排了這一出,不看完心裏頭甘心?”


    李嫣兒臉色突變,忍不住厲聲喝到:“夏小姐慎言,別張口便誣陷,我連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清楚!”


    “你既不清楚,那我便說給你聽。”


    夏若竹還是不急不緩:“我被指為安陽王的正妃,你卻隻是側妃,你一定很不滿吧?”


    “你早就不是他的正妃了!”李嫣兒冷笑:“你既已經被趕出侯府,婚約早已作罷!”


    “我也是這麽說。”


    夏若竹歎氣:“但安陽王府不這麽想,他們還是一心隻想讓我當王妃哩!”


    李嫣兒嫉恨得臉色都扭曲起來:“你這等庶民身份,還想當王妃?抬個妾室都是抬舉你了!”


    “看來我當了王爺小妾的話果然是你傳出去的。”


    李嫣兒大驚:“我沒有,你別信口雌黃!”


    “算上這次,你已經第五次找我麻煩了。”


    夏若竹語氣幽幽,周圍人群俱豎起耳朵:“第一次,你故意身穿有能讓馬兒發狂的香料的衣物,讓安陽王陷入險境,以此來陷害我,最終被我識破。”


    “第二次,在昌寧郡主家的詩會中,你指使工部尚書之女何雯的丫鬟,推她落水,再次誣陷是我所為。”


    “第三次,你以為我頭上戴的亡母的遺物玉簪是安陽王送的,在金滿樓故意使壞,將它打碎。”


    “第四次,你故意找了鄭國公府的鄭公子和靖王爺來給我添堵。”


    “再加上如今這次,第五次。”


    夏若竹語速很快,李嫣兒愣是一句沒插上嘴,一席話,一字不落全聽到看熱鬧的人耳裏,圍上來的人群越來越多。


    紛紛指指點點。


    “你…你你簡直血口噴人!我沒有!”李嫣兒捂住臉,眼圈都紅了。


    夏若竹歎:“難道我哪一件事說的不對?這些事都有地點人證,大家隻要不傻,去打聽下便知真偽。”


    李嫣兒憋了半晌:“你就說鄭公子和靖王爺的事,我怎麽可能指使得動他們?再說,他們給你添什麽堵了?”


    “這件事?”夏若竹皺眉:“確實好像沒證據是你做的。”


    “沒錯,你就是誣陷!”


    “難不成你和鄭公子靖王爺不熟?”夏若竹突然問。


    李嫣兒想也沒想:“自然不熟,我尚未出閣,怎可能和外男相熟?”


    “這就奇了怪了。”夏若竹笑。


    笑聲未落,一陣颶風突然吹過,轎子的轎簾直接被吹翻,露出李嫣兒身後手執涼扇的青年男人身影。


    “李小姐,你既然和靖王爺不熟,為何兩人共乘一頂小轎啊?咦,連個丫鬟都沒帶!”


    突然的變故,整個府門前鴉雀無聲。


    李嫣兒腦袋都轉不過來彎來了,她僵硬地扭過頭,看著身後的靖王爺,語無倫次:“王爺…您…您怎麽在我轎子裏!”


    與她相比,靖王爺倒是大大方方,反正已經被人看到,他閑適地從車轎鑽出來,繞著夏若竹轉了兩圈:“夏小姐,有意思,本王總算又見到你了。”


    “見過靖王爺。”


    靖王笑:“你膽子很大,敢這般揭穿我的好事,就不怕我記恨你嗎?”


    “自然…”夏若竹笑彎了眼:“不怕,怕就不會揭穿了。”


    “有意思。”


    靖王爺收起扇子,抵到夏若竹下巴:“夏小姐,你這性子我很喜歡,既然安陽王不要你,你不如跟了我?”


    夏若竹後退兩步,聲音逐字逐句傳入圍觀人群耳裏:“王爺說笑了。安陽王我不喜歡,您這種,連有婚約的人都敢招惹的,我!便!更!不!喜!歡!了。”


    天啦!


    圍觀人群沸騰了。


    這可是靖王爺!


    王爺啊!


    她怎麽敢!


    是不是太囂張了?!


    囂張女夏若竹突然轉頭,話頭又對準恨不得把自己埋進馬車縫的李嫣兒:“你說呢?安陽王側妃?”


    李嫣兒總算找迴自己的聲音:“夏小姐,今日討論的是你被安陽王趕出府的事,和旁事無關。”


    “也對。”


    夏若竹後退兩步:“我是不是被安陽王趕出府,不如李小姐派人去王府問問?”


    她笑著道:“我說的不可信,王爺說的總是可信的!”


    “不過我敢打賭。”夏若竹眯起眼睛:“安陽王聽到你這般造謠,直接把你的人攔在府外也說不定!”


    “張有!”李嫣兒叫車夫:“你去安陽王府問問。”


    車夫拱手去了,夏若竹又迴到門口,坐在條凳上托著腮等。


    靖王爺嬉皮笑臉跟過來:“夏小姐,介不介意本王和你一起坐?”


    “介意。”


    夏若竹瞟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李嫣兒,意有所指:“王爺,盼著您一起坐的佳人在那呢。”


    靖王爺摸摸鼻子,另找了一條凳子坐下。


    李嫣兒手中的帕子都快揉爛了。


    張有沒多久,便氣喘籲籲地跑迴來,朝李嫣兒拱手:“小姐,沒打聽到!”


    “為何?”


    “門房不給小的開門,說安陽王府不見客!”


    夏若竹笑眯眯地道:“我剛說什麽來著?你們這般造謠,安陽王自然不會見人了。”


    能見人嗎?溫老夫人還在樹上掛著呢!


    李嫣兒沒好氣地質問張有:“你沒跟門房說,是我譴你來的嗎?”


    “說了。”


    車夫委屈巴巴的:“王府說縱然您親自去,也不見!”


    李嫣兒的臉快丟盡了。


    她萬分後悔,自己為啥非要來湊這個熱鬧!


    不僅沒讓那可惡的女人丟臉,自己還惹了一身騷。


    夏若竹突然起身,也不見她如何動作,便已經站到李嫣兒麵前,李嫣兒被她的氣勢驚得連連後退。


    “你想做什麽?”


    “李小姐,事情已經弄清楚,咱倆該算算總賬。”


    “你…你想如何?”


    “很簡單。我不會推你落水,也不會誣陷你,那般惡毒的事我做不出來。”夏若竹後退兩步,輕輕抬手。


    “五個巴掌,隻需你自己抽自己五個巴掌,咱們之間的恩怨便抵消了。”


    “你休想!”李嫣兒氣急敗壞:“不是…..”


    但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聲音來了,手臂也似乎被一股巨力抬起。


    “啪!”


    “啪!”


    “啪!啪!啪!”


    清脆的五聲巨響過後,夏若竹拍了拍手:“挺好,既然李小姐已經知錯,那我便原諒你了。”


    她走迴院門口,迴頭嫣然一笑:“熱鬧已經看完,大家散了吧!”


    想必今日開始,汴京城內的謠言會換一波。人要臉樹要皮,就算她要離開汴京城,清白地走總好過滿頭汙名。


    春月看完全程,忍不住冒星星眼:“小姐,您太厲害了吧!這李小姐,對自己的臉都下得去手,那麽大力氣,也太狠了!”


    夏若竹隻笑不語。


    她打的,自然下得去手。


    道理講不通,便暴力鎮壓。這是她新學到的。


    這滋味,該說不說,還挺好。


    不提夏若竹主仆倆言笑晏晏,門外馬車中,靖王爺皺著眉頭,很是不滿:“你是不是蠢?她讓你打,你就真的打?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大家,那些事真是你做的嗎?”


    “嗚…”


    李嫣兒總算忍不住哭出聲來:“不是我自己打的,你相信嗎?”


    靖王爺譏諷地道:“本王親眼所見,你以為本王和韓懋森一樣,是個睜眼瞎?”


    “真的不是我!”


    李嫣兒身子撲簌簌抖起來:“不是我!我的胳膊自己抬起來了,我控製不住!那地方邪門!有鬼!”


    她叫得過於淒厲,靖王爺忍不住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瘋子!”


    他厭惡地看了滿臉手指印的李嫣兒一眼,覺得晦氣得緊,甩甩袖子便直接跳下馬車:“以後別再找本王了!”


    車簾劇烈晃動一陣,歸於平靜。


    李嫣兒獨坐良久,哭成了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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