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菘沒有拒絕村民們的好意,同柳連義認真道謝後,就此在這棟新起的茅草小屋裏住了下來。


    此後,她深居簡出,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修行之上。


    隻偶爾出去抓幾隻野豬、麅子之類的,用來送給柳連義和鍾五叔他們,以感謝這些村民們對她的照顧。


    光陰荏苒,白駒過隙。


    修行無歲月,轉眼已是三次寒暑。


    這天,淩菘從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閉關狀態下蘇醒過來,清冷的眸子開闔間有電芒閃爍,光彩熠熠,整個人的氣質幾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突破了。


    三年前從五色祭壇那邊迴來後,淩菘閉關半月,成功跨入神橋境界。


    而今三年過去,她再次突破,在苦海上空將那條彩虹神橋延伸了出去,修出了一條橫貫苦海的天脈,成功跨越苦海,來到了輪海秘境的第四個階段——彼岸境界。


    淩菘從蒲團上站起身來,推開茅草屋的木門,走到了外麵。


    天上月明星稀,四野蟲鳥幽鳴,山腳下的小村子裏安安靜靜。


    和上次突破神橋境界不同,這一次破境入彼岸,更像是一種心境上的突破。此刻,淩菘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意境。


    察覺不出她身上的能量波動,也不像是有多麽超凡脫俗,反而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村少女。


    唯有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依舊如以前那樣幹淨澄澈,蘊滿了靈氣。


    隨著年齡的增長,淩菘這雙眼睛已經隱隱有著幾分桃花眸的形狀了。


    三年過去,她的身段也比以前高了不少,差不多有六尺左右,隻比成年人稍矮一些。


    她飛身而起,兩個起落就從矮山上來到了小河邊。


    夜晚河水嘩啦啦流淌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悅耳,令人心神寧靜。


    淩菘蹲在岸邊,習慣性地掬起一捧水澆在臉上,打算洗洗臉。


    事實上,到了她如今的境界,早已是通體無垢、纖塵不染了,隻是淩菘很喜歡享受水澆在臉上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


    秋日的河邊是蚊蟲聚集的地方。


    隨著淩菘的到來,無數飛蠅細蚊都被吸引,把她當成了獵物。


    可是還未等這些小飛蟲落在她身上,便已經悉數墜落,被無聲無息地終結掉了生命。


    跨越苦海登臨彼岸,淩菘對於自身神力的掌控已經到了如臂指使的地步。


    意念所動,神力便可隨心所欲地施展。


    同時,她的靈覺五感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能夠清晰感應到周圍方圓一裏地以內的動靜。哪怕是一隻細小的蚊蟲,飛騰起來時翅膀扇動了幾下,隻要她願意,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至於真正的實力,淩菘沒打算去找地方驗證,也不需要驗證。


    因為從神橋境界到彼岸境界,算得上是修士需要憑借自身悟性去突破的第一個關口。


    在這期間,修士會經曆一段“迷失之禍”,五感會被剝奪,靈覺喪失,成為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廢人。


    苦海中會出現一片無盡的迷霧,連人的心神都會被遮蔽。


    嚴重者,就此沉淪,萬劫不複。


    這是修煉道路上的第一道磨難。


    唯有闖過這一關,才能明悟“彼岸”究竟在何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道關卡的存在是有好處的。


    如此艱難而危機重重的破境之路,也就意味著突破之後的實力提升是飛躍性的。


    即便有許多修士都被困在此,就此淪為廢人,但隻要闖過去了,身心都將受到洗禮。


    此刻淩菘便是如此。


    她跨過了這一步,被蒙蔽的五感恢複,苦海中那無盡的迷霧也盡數散去,整個人的意識和靈覺變得無比的清明,眉心識海內更是蘊生出了修士最重要的東西——神識。


    它能讓修士勘破部分虛妄,無視肉體阻隔,無視語言障礙,可以直接與他人進行本源意識上的溝通與交流。


    如果迴過頭來,讓淩菘用彼岸境界的實力去對付曾經神橋境界的自己,她有信心一隻手就可鎮壓。


    這就是彼岸境界。


    ……


    晨光微熹,淩菘迴到了小村子裏。


    她將幾隻肥碩的灰毛野兔放在了柳連義一家的門口,而後迴到了村民們幫她修建的住所。


    上次突破神橋境界時,淩菘的苦海中碧波翻卷,浪濤聲滾滾如奔雷,有無數彩虹映照而出,將她住的這個地方渲染得如夢似幻,驚動了不少村民。


    自那以後,為了不驚擾村民們,淩菘隻有不閉關的時候才會來這裏。


    需要閉關時,她會落門上鎖,轉而迴到矮山師父留下的茅草屋裏修行。


    這樣,也可避免無關的打攪。


    淩菘掏出鑰匙打開鐵鎖,屋子裏近兩個月沒住人,但卻並無什麽灰塵,顯然是有人在經常幫忙打掃。


    她走到鋪著草席的床邊盤坐下來,運轉《太陰古經》的玄法繼續修煉,以鞏固彼岸境界的根基。


    不一會兒,朝日初升。


    村子另一邊,柳連義打著哈欠起床,推開門準備去挑水時,卻發現門前躺著幾隻野兔子,他頓時麵露喜色:“咦,菘丫頭迴來了?”


    “這兔子夠肥的,偷吃了多少莊稼?”


    柳連義撿起幾隻肥兔打量一番,轉頭迴到屋裏,同正在穿衣服的妻子交代道:“菘丫頭迴來了,又給我們送來了吃的,等下拔毛洗幹淨了分一分,讓二虎他們給各家都送去一些。”


    “什麽時候迴來的?”正係著灰色襦裙衣帶的妻子詫異道。


    “估計是晚上迴來的吧,我也不知道,等下過去問問。”


    柳連義把幾隻野兔丟在桌子上,扛著扁擔,拎起兩隻木桶就出了門。


    他專門繞路來到了淩菘這邊,見到門上沒有再跟之前那樣上著鎖,才微微頷首。


    果然是迴來了。


    知道淩菘可能在修煉,他也沒上前打擾,就此轉身離去。


    屋子裏,感知著柳連義的離開,淩菘很平靜地重新閉上了雙眸。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淩菘徹底在彼岸境界穩定下來。


    她不再修煉,轉而放空心態,坐看天邊雲卷雲舒,臥聽風吹雨打芭蕉扇,平平淡淡的生活了一個月。


    ……


    神州古星域。


    這是一片壯闊浩大的原始莽荒。


    它巍峨聳立著成片的大嶽,蒼茫寂寥,根本看不到盡頭,仿佛橫貫六合八荒。


    凡間生靈站在這裏,就宛如是麵對著一片浩瀚的星空,可以深刻體悟到自身是何等的渺小。


    每一座大嶽都高聳入雲,雲霧自山腰便繚繞而起,白茫茫似一片汪洋,氤氳的靈氣幾乎快化作液態,充滿了天地初開時的勃勃生機。


    這裏是一處超出常理的地勢。


    如果飛上高空,便可以清晰看見九十九條巨大的龍脈自四麵八方圍聚而來,在最中心處,形成了上萬座昂揚而起的龍首峰。


    這並非是形容詞。


    而是真真切切的萬座龍首峰。


    每一座山峰都已經自然演化出了龍首的形狀,渾然天成,堪稱鬼斧神工。


    那微張的龍口之中不時吞吐著精氣,四周混沌彌漫,靈氣如水,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此刻,就在那萬座龍首峰匯聚的中央地帶,一群黑甲天兵把守在龍首峰下方的環形凹地周圍,還有許多人影在忙碌著布置什麽東西。


    從他們的衣著與周圍飄揚的旌旗來看,正是羽化神朝!


    “看準我手中的令旗,隻要我一揮動,立刻澆灌一種血液上去,誰敢遲疑或者出現紕漏,本座點他的天燈!”有老者手持一杆小三角令旗,眸光冷冽而嚴酷。


    在他身前不遠處,有九名老者盤坐在地,正齊頌某種古經,神態虔誠而莊重。


    他們誦經的對象並非是什麽神靈佛像,而是一件殘缺得很厲害的器物。


    它被擺在一座臨時構築的黃泥土台上,有著三隻足,裂痕密布,像是一個三足的大盤子,但“盤子”中間又有一個很大的窟窿。


    仔細觀察的話,勉強能看出來這是一座鼎。


    不過而今隻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軀體,上半截圓形鼎壁幾乎徹底消失。


    帶著斑駁印記的三足殘鼎通體呈現出一種如同生鏽了的綠銅色彩,看起來古老無比。


    羽化神朝的一眾強者朝著它祭拜、誦經,同時以神力在不斷地祭煉著它。


    每當旁邊手持令旗的老人揮動令旗時,立刻就有人走上黃泥土台,割開胸口,以心頭血澆灌那綠銅鼎,直到他喊停才能停下。


    過一段時間後,當老人再次揮旗時,又換另一人上去澆灌銅鼎。


    如此周而複始,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年多。


    那些被推上去負責給銅鼎澆灌血液的人原本都很年輕,有男有女,隻是此刻他們的神情盡皆衰敗,精神麵貌很糟糕,臉色蒼白。


    心頭血的重要性無需多言,哪怕是修士,每一滴也是極其珍貴的。


    而那老者每次揮動令旗,上去的人都至少需要放出一大碗的心頭血,哪怕他們都是修士,也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消耗。


    偏偏這些人還沒辦法被取代。


    從他們澆灌出來的那些五光十色的神異血液中就能看出,這些年輕人每一個都根骨不凡,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人物。


    刷!


    羽衣老人再次揮動了令旗。


    神情衰敗的那群年輕人裏,某少年被兩個強大修士推了出來:“淩粟,該你了!”


    淩粟麵容灰白地走上土台,扯開衣襟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以手刀劃開左胸口,金色的血液頓時湧出。


    無須他多做什麽,那揮旗的老者已經引導著那些奇異的金色血液一滴不落地澆灌在了綠銅鼎上。


    劇痛讓淩粟渾身顫栗,牙齒幾乎都咬碎,可他不敢亂動,不僅不能運轉玄法修複傷口,甚至還要在傷口即將凝結時繼續揮刀破開,好保持血液持續的澆灌。


    心頭血的流逝,讓淩粟本就灰白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起來。


    隨著這一次澆灌的結束,淩粟幾乎是從黃泥土台上滾落下去的,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兩個兵士上前,拖住他的手,將他帶迴了那群有著同樣遭遇的年輕人中間,就那樣冷漠地丟在了地上。


    很快,又有專人走過來,往淩粟的傷口上灑下了一些藥粉,替他止血。


    “我是不是要死了?求求你們,將來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我的妹妹?”淩粟仰躺在地上,眼神希冀地望著周圍那些人,氣若遊絲。


    可惜,幾乎沒有人理他。那些一同來到此地,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天才們,現在個個麵無表情,恍如行屍走肉。


    隻有替淩粟處理傷口的醫者淡淡開口:“放心,暫時你還死不了。仙鼎至少還需要澆灌三輪血液,在完成最終的澆灌之前,我們不會讓你死的。”


    他手中的藥粉顯然有著特殊的功效,說話的功夫,淩粟的傷口就已經止血結痂。


    收起藥粉後,他掌心光芒一閃,又有一個白玉小瓶出現。


    那裏麵裝著的是某種靈液,隨著醫者揭開瓶塞,一股沁人的香氣立刻飄蕩了起來。


    他扶著淩粟的後腦,將一整瓶靈液都灌給了淩粟。


    喝下靈液後沒多久,淩粟的精氣神就恢複了不少,慘白的臉色出現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紅。


    “趕緊煉化,不要浪費了藥力。”醫者催促道。


    淩粟默默盤坐起來,依言照做。


    同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了很多次。


    每次放掉大部分心頭血之後,羽化神朝都會用這種方式來溫養他們,讓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也很難恢複到最初的狀態。


    他,和這裏所有的年輕天才們,他們都被騙了。


    羽化神朝從各地將他們搜羅出來,名義上是想要招收弟子,傳承大帝古經,實則都隻是被豢養起來,用來“治療”那綠銅鼎的人形藥。


    當初教他們修煉、各種靈藥神液都絲毫不吝嗇的賜給他們,隻是為了讓他們盡快提升修為達到四極秘境。


    因為隻有這樣,他們體內的心頭血才有價值,也才能承受得住長時間放血所帶來的消耗,不至於剛放完血直接就死了。


    三次……


    從那醫者的話中,淩粟似乎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半個時辰後,煉化了靈液的淩粟勉強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旁邊一塊巨石處,他無比絕望地往上麵刻了一行字:


    “我要死了,誰……能替我照顧妹妹?”


    字跡很潦草,因為太過虛弱,連神力都已經無法準確掌控,其中兩個字甚至看起來有些模糊,沒能留下明顯的刻痕。


    對於他的舉動,周圍有人冷笑,有人漠然無視,無人真正在意。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給綠銅鼎澆灌血液的頻率開始提升,很快就到了最後這一輪。


    黃泥土台上,沾染了無數血液的綠銅鼎散發出一股妖冶的光芒。


    而在它的下方,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前麵澆灌完血液的那些年輕天才,已經一個接一個完成了使命,他們躺在地上,再沒有醫者上前救治。


    每一具屍體都很年輕。


    望著這慘烈的一幕,淩粟早已沒有了悲,隻有最後的不甘:“神血、妖血、佛血都已澆在它的身上,馬上就要輪到我了。死不要緊,可誰能幫我照料妹妹,她還太小,我放心不下。”


    眼看著就要輪到淩粟時,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一旁羽化神朝的人磕頭。


    “求你們了,這是我最後的遺願,如果你們迴去了,幫我把妹妹養大,不求你們多照顧她,讓她活下去就好,求求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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