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聰明人與蠢貨最大的分別,大約就是善於預測他人的行為。


    可問題是,句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句蓮走出正堂時,天已黑盡了。


    長老們花了些時間,也費了些心思將下人們翻來覆去地審問了一遍。結果都與句荷的證詞無有太大出入。


    “大少爺。”二長老自句蓮身後開口道。


    “二長老。”句蓮自紛亂的思緒中迴過神來,拱手見禮。


    “小少爺縱馬一事,雖非其本意,但畢竟是他名下鬧出的事端。依照族規,小少爺今日原是該當眾受罰的,隻是諸事繁雜,竟耽擱到如此時間。又兼外敵未明,不便令小少爺當眾受刑,徒惹風言風語。我思量,不如就由大少爺明日一早親自壓著小少爺到我府上來領罰。大少爺意下如何?”在經曆一場費時費力的多方對證之後,所有人都已身心俱疲。即便是一向剛硬的二長老,也不免麵上有些倦色。


    二長老一脈曆來是主理句氏刑罰的,踏雪一事現在雖無確鑿的證據能證明是句荷故意為之,但句氏素來有以身作則,上行下效的祖訓,因此池魚反過來牽連城門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句荷又自小惡名遠揚,從前是有句老爺不聞不問,二長老於是不便開口替句老爺責罵兒子,但如今世殊事異,句荷這頓打本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二長老選擇此時算總賬也是無可厚非。


    句蓮默了默,終究點頭應允道:“是。明日,我會親自帶著句荷上門的。”


    二人說話這功夫,五長老和七長老正打著眼色朝堂外走。見二長老在此停步,五長老率先停下道:“二哥,不知二哥明日是否有空?”


    “有事?”二長老問道。


    “噢,自然還是今天的事。二哥知道,我這一脈本是主理族誌編纂的。祖墳的事,如何落筆,我想同二哥商量商量。”五長老的幌子,句蓮自然聽得懂。外敵當前,內訌早起,結黨營私的關口已然大開。


    “祖墳中的事尚無定論,不急著載入族誌。”二長老卻沒有接過邀請函,“再者,我雖徒長些歲數,但這流傳後世的事情,我卻是沒什麽見解的。你該與家主商議才是正理。”


    二長老敲打五長老也不是第一迴了。五長老知道二長老一向對這些內事不感興趣,故而雖然被拒絕,但也不算多失望。隻是恭恭敬敬地同二長老道了別,便先一步離開了。


    堂內,唯有大長老遲遲不願起身。


    直待眾人都離去了,堂中正剩下大長老與句老爺。


    借著室內夜明珠的白光,大長老麵色嚴肅的看向句老爺。


    “是你的人。”本該是問句,可問出口的人心中已有答案。


    句老爺沒有迴答。


    又或者是默認。


    “為什麽不提前通知我?”大長老心底的不悅已然壓了半日。


    “我為什麽要提前通知你?”句老爺卻反問道。


    “你……”


    “句荷必須死。”句老爺的目光甚至都沒有一點要分給大長老的意思,他開口便是命令的語氣。


    “嗬,你現在想到要我來替你擦屁股了?”大長老冷笑,“你辦事之前怎麽沒想過要和我通個氣兒?句歡,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就連祖墳你都敢拿來做文章!先不說此事未成。就說哪怕今日這事兒成了,你如願在祖墳殺了句荷,然後呢?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不中用的!在祖墳殺自己的兒子,虧你想得出來!你真想讓句氏跟著你身敗名裂是嗎!”


    大長老的質問在堂中迴蕩,句老爺卻仿佛耳聾眼瞎,對自己盟友的憤怒熟視無睹。


    “你看見老五今天的反應了嗎?”良久,久到大長老的怒火中漸漸開始摻雜不安定的鼓聲時,句老爺才淡淡開口道。


    人是非冷靜不可做出最明智的決定的。


    但還有一句話,又說人是樂極生悲,怒極反笑的。


    句老爺今日怒也怒了,氣也氣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都做了,落下的話柄也夠多了,當他的怒氣終於超越了他的臨界值很久後,在這洞若觀火的日頭終於看盡了這一天中亂七八糟的聰明人們自以為是的把戲之後,句老爺反而因過度激動而冷靜下來。


    句老爺站起身,開始在正堂中踱步:“老四,很快就會被他拉攏過去。老二,也開始動搖了。老七你是知道的,唯老五馬首是瞻的走狗。老九、老十,是沒腦子的蠢東西。老六、老八,是明哲保身的縮頭烏龜。”


    大長老不解句老爺為何突然開始分析起每個人的動向,他譏諷道:“如果你今天不做這種荒唐事,也不至於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裏。”


    “荒唐?”句老爺漠然的瞥向大長老,“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不提前告訴你嗎?”


    大長老頂著那道冷冽的視線迴看過去,心底的鼓聲卻更大了。


    “因為你蠢啊。”


    句蓮迴到蓮院中時,句荷剛從假山上爬下來。


    “哥,阿竹已經去給你準備熱水了。”她方才正是在假山上了望句蓮是否歸來的。


    “大少爺,臥室內的浴桶都準備好了。您趕緊去換身衣裳吧。”阿竹走到二人身側。


    熱水是一早就備下的。句荷沐浴完後,阿竹便看著下人將浴桶與臥房一並都收拾好了,才再將浴桶搬進臥房的。為得便是隨時候著句蓮迴院,第一時間就能迴屋梳洗。


    阿竹看著句蓮的狼狽忍不住蹙眉。


    阿竹一生侍奉過兩個世家,而這兩個世家恰巧還都是仙界中數一數二的名門。阿竹一生見過的世家子弟可謂不知凡幾。


    但平心而論,即便是在他的所見之中,句蓮也獨獨稱得上是最為清風朗月的一個。


    句蓮重禮,衣冠服飾,從來容不得半點差錯。不提什麽塵沙草屑,隻說就連每日什麽顏色的衣服配什麽顏色的衣冠,若在院中該是如何舒適而不失端正的行裝。若要見客又該是哪套得體卻不可花哨的衣裳。再有見的是什麽客,是富是窮,是師出有名,還是途經此地,是要事在身,還是閑來無事,對應不同的人又該著哪些不同的服飾,什麽顏色樣式,或冒犯的或禁忌的,句蓮都是有一套講究的。


    但此刻,少年華服上的汙糟都快先叫夜風洗過一遍了。


    他們家大少爺何時形容如此淩亂過。阿竹是止不住的心疼。


    可句蓮卻隻是沒什麽表情的點了點頭,並不急著踏進臥室更衣。


    “你跟我過來。”句蓮仍將有些疲憊的目光落迴句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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