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句荷將自己從出府到那黑衣人出現其間的所有大小破事都隻詳不略的訴說了一遍。


    “那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掉到土坑之中,然後原本在坑底的兩個下人就被嚇跑了。他從那土坑中出來後就將我娘的棺材給毀了,然後還一腳踩爆了我娘的頭。”句荷似乎在迴憶中仍然能感受到當時的憤怒。


    句蓮悄悄將手輕抵在句荷的後腰處,試圖支撐她有些顫抖的身體。


    “你為什麽會去北郊。”趁著句荷緩和情緒這當口,句老爺突然冷聲發問。


    “因為,祖墳在北郊。”句荷沉吟片刻,還是誠實迴答道。


    “這,似乎句氏從未有將如夫人葬進祖墳的先例啊。”大長老猶豫著看向句老爺。


    而句老爺等的正是有人替他說出這句他不便親自開口的話。


    “句荷,為父體諒你愛母心切,但你要明白,我不僅是你的父親,也是句氏的家主。”句老爺冷肅道,“你可知錯!”


    “句荷雖觸犯族規,但念在孝……”


    “句荷不知錯在何處。”


    句蓮蹙眉看向打斷了自己辯白的句荷。句荷的麵上果真全然沒有半點愧疚之色。她坦然地看向上首的句老爺。


    “你既知芸娘沒有資格入句氏祖墳,卻明知故犯!一意孤行!終釀成如此大禍!你竟還不知錯!”句老爺似乎終於又有了動手的機會,忍不住再次起身。


    “我不知道啊。”句荷卻底氣十足的開口道。


    “荒唐!句氏學堂第一課便是句氏族規!難道文夫子沒有教過你,下人不得入祖墳的規矩嗎!”


    “可我從來不聽文夫子的課呀。”句荷的理直氣壯竟叫句老爺怒氣衝衝的步伐都有了一瞬停頓,“還是阿鬆來告訴我說父親不想讓我娘入祖墳,噢~”


    句荷辯解辯解著似是恍然大悟:“原來不是父親的意思,而是族規啊。”


    句蓮忍住了扶額的衝動。


    句氏族規的確寫明下人不得入句氏祖墳的規矩。可如夫人算不算下人卻實在不是件分明的規矩。這原本該是個看破不說破的道理,卻竟就如此叫句荷輕輕巧巧給挑明了。


    眾長老聽在耳中心底自然有所計較。


    句老爺的確算不得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九長老和十長老一時麵色都有些複雜。


    “我就知道父親不是個絕情的人,娘啊,你在天有靈聽到父親的解釋也該安息了,不枉你這麽多年……”


    “好了!”句老爺忍無可忍,“不管你是知也好,不知也罷,觸犯族規便應受罰!二長老,告訴這個無知小子這條族規的刑責是什麽!”


    “鞭撻五十,以儆效尤。”二長老主理句氏刑罰,在這一點上自然剛正不阿,有問必答,“不過,總還是要等小少爺將北郊的事都說清楚之後,再動刑的好。”


    二長老淡淡瞥向句老爺。


    句老爺想要盡快將句荷治罪的心思已是越來越昭彰。他對句荷的怒氣實在太重,以至於話說出才意識到自己的刻意。


    句老爺不免緩了緩情緒,卻聽句荷再次開口道。


    “就算等到把事情全都說清楚了,我也不該為這個挨鞭子啊。”句荷語氣帶著三分不忿。


    “你還敢頂嘴!”句老爺再次吼迴去。


    “我沒有頂嘴,我說的是實話嘛。”句荷一邊委屈一邊往句蓮身後躲,“我又沒有觸犯族規,我為什麽要受罰啊?”


    句蓮聞言微愣,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問道:“你沒打算將芸娘葬進句氏祖墳?”


    句荷當然搖頭:“沒有啊。父親都那麽說了,我怎麽敢……”


    句荷似乎受人恐嚇般,未能將後半句話說出口。


    “芸如夫人出身吳氏,吳氏祖墳湊巧也在北郊。”句蓮將句荷半護在自己身後向眾人解釋道。


    “可是出嫁女也沒有迴葬的道理啊。”六長老猶豫道。


    相比於句荷明知故犯將其母葬在句氏,隻怕反倒是句府如夫人迴葬受到的非議要更多些。六長老不得不為句氏的聲望考慮。


    如果芸娘沒有生下這個孩子就好了。在座一部分人忍不住想道。那就不會連個下葬之事都攪弄得如此左右為難。隻因除了兒女本該沒有任何人會在意一個如夫人有無牌位可以留給後人供奉的。


    又或者,如果句老爺沒有這麽貪戀女色,那就更加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事了。二長老禁不住蹙眉。


    句荷戳了戳句蓮:“哥,我好像也沒有將我娘迴葬吳氏的意思誒……”


    “你還在狡辯!”句老爺逼近。


    “不是,我真的沒有狡辯。如果我想將我娘葬進祖墳的話,那我為什麽要在那兒挖坑啊?我難道不應該去挖祖墳嗎?”


    句荷理所當然的反問驟然打亂了句老爺進攻的節奏。


    對啊,句荷為什麽要在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挖坑呢?句老爺方才意識到句荷的險惡。


    “難道小少爺原本是打算將芸娘葬在那土坑中?”八長老頗有些難以置信。


    那土坑的方位是在什麽地方,是一個連具體的名稱都沒有的地方,是個距離句氏祖墳隻有一裏路的地方。一個孝子怎麽能容忍將自己的親娘葬在那樣純然的荒野之中,何況若是如此,那依照慣例,芸娘是不會有牌位的。要自己的母親如此生前無名,身後亦無名。這是誰也不曾想到的。因此所有人都陷入了慣性,認定句荷最終是要往祖墳去的。


    句荷為難地點頭:“我知道我這樣做實屬大不孝。可我娘生前常同我說,父親為我們母子平白受了許多非議,她不希望成為父親的負擔,餘生唯願常伴父親左右,再無他求。因此我便自作主張,想著將我娘葬在離祖墳近一點的地方。好讓她也能看見父親死的那天。”


    她是故意的。句老爺咬牙。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句荷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激將法,反而故意將芸娘送去北郊,要他誤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所以刺殺……句老爺突然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七歲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那個胸無大誌的廢物。句荷難道,也早就猜到了他會派人去北郊刺殺她嗎?


    這一切,莫非都是局中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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