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滿堂皆驚。


    就連句老爺也忍不住詫異側目。


    誰也沒想到句蓮會說出這種話。


    以自己句氏族子的身份為自己搏一個說話的機會。


    隻是一個說話的機會。


    九長老和十長老都忍不住第一時間偷眼打量句老爺。


    句老爺麵上一閃而過的意外之後,一種強烈的難以置信混雜著驚疑不定橫插進他的理智。


    句蓮是句氏少主。


    這是一句虛言,也是一句實話。


    自句蓮出生伊始,他就是按照少主的規格被培養長大的。


    否則如何能句蓮一遞帖子就邀請到所有長老前來參加議事?


    這不隻是因為句蓮是家主的兒子,更是因為家族對他本人的認可。


    而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於家族而言舉足輕重的人,竟然提出要通過嚴苛的考驗去競選一個原本就默認屬於他的身份。而更荒唐的是,這位有名無實的少主如今竟說出了以被逐出句氏為代價隻求一個機會這樣近似於買櫝還珠的蠢話。


    這沒有道理啊。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堂堂句氏大少爺如今連能否開口說話亦要看人臉色了不成?


    五長老的視線在兩父子之間來迴打轉。


    句老爺沉吟片刻,突然冷笑道:“句蓮,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句蓮淡淡道:“蓮有自知之明。”


    “這是句氏,不是句府。你平日裏胡言亂語頂撞我,至多挨我一頓打。可是今日,當著眾長老的麵,你若是再如此說些無端莫名的話,即便我是你的父親,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明白嗎?”句老爺嚴肅道,似乎他真的很擔心自己這個兒子因為無知狂妄而自毀前程。


    句蓮抬眸看向俯視著自己的威嚴的男人,心中滿是諷刺。


    “蓮一貫謹遵句氏族規,視父親為句氏家主,敬之重之,從不敢有半分違逆。但今日,蓮……”句蓮這話似乎說的很艱難,艱難到他不得不停下來喘一口氣,“蓮,隻求諸位長老給蓮一個機會。”


    句蓮垂眸,眉間沉沉,令人莫名感受到一種背水一戰的決絕與無奈。


    如此,所有人的目光終於都不受控製地帶著七八分狐疑地落在句老爺的身上。


    句蓮這話是什麽意思?還是說在他那短暫的喘息中有一句更應該或更不應該脫口的話被迫流產了?那麽這句無緣麵世的話是否正與某個人關係匪淺呢……


    “哈哈哈哈常聽人說,少年意氣,是可為一言赴死的。我們大家見慣了大少爺少年老成,卻不知也有說氣話的時候哈哈哈哈哈。”大長老見氣氛越來越微妙,不得已開口打哈哈解圍道,“家主為人端正嚴肅,事事皆以句氏為先,生怕有負句氏列位家主之遺命,令句氏蒙羞。故而想必平日裏對自己的兒子也不免要比別人都嚴苛些。大少爺,何必說些傷了父子情分的胡話呢?”


    大長老輕飄飄便將句蓮晦暗不明的一番話解釋成一個誤解父親苦心的無知少年充滿孩子氣的小小別扭。


    “是啊是啊。想來家主也是這些日子來為外事所擾,心中難免焦躁些。也是話趕話說到此處了。哪有那麽嚴重呢?是吧?”三長老緩了緩,也走到句老爺身側陪笑道。


    隻是句老爺不言,句蓮也仍低垂著眉眼不起身。大長老與三長老的雙簧沒人捧場,二人也隻能尷尬的繼續打哈哈,強行無視即將蔓延開的獨屬於這對父子間的詭異的暗流。


    “家主,既然大少爺想說,不如就讓他說吧。”終於,二長老開了金口,“左右,大少爺也是想為句氏出一份力。至於這力是好是壞,咱們尚沒聽個明白,如何定奪呢。”


    正堂中默然良久,所有人都在看句老爺的臉色。


    “哼。”好在句老爺到底是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迴了上首主位。


    他方才腦中千迴百轉,思量來思量去,篤定句蓮今日也說不出什麽真能對自己產生不利的話。其實句蓮能知道的事情並不多,這還要靠他這個父親偶爾泄露一兩句內情。


    句蓮現在就算是要告狀又能告出什麽來呢?


    告他為了一己私欲便要殺子?


    可他殺了嗎?


    須知句荷這些日子可還好端端地在他的句府裏活蹦亂跳著呢。


    就算句蓮真的蠢到將此事擺到台麵上來,也隻是沒有證據的無稽之談罷了。


    大長老和三長老對視一眼,都暗自鬆了口氣。


    反觀四長老卻算是個實心眼的,還想將跪在地上的句蓮拉起來。


    “大少爺,二長老既已開了口,您身為句氏大少爺,有話便說,不必下跪。”


    五長老聞言以茶掩麵,暗自挑眉。


    “多謝四長老今日多番為蓮出言。蓮感激不盡。”句蓮也不扭捏,順勢站起了身。


    等四長老也迴位坐好後,句蓮才在句老爺晦暗的目光中沉著道:“蓮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家主與諸位長老皆為毒修一事夜不能寐,隻是始終未能摸清此人的虛實。”


    “蓮以為,若那毒修當真存在,隻怕是早已在城中打下了根基,要麽對句氏的明樁暗樁都有了七八分定數,要麽就如城中的百姓一般,大隱於市,人海茫茫,叫我們全然分辨不出。這一點,正可從此次句氏投毒一案中窺得。若非他主動出手,句氏至今對他在城中所為一無所知。”


    句蓮所分析的,也正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無所獲的長老們心中所擔憂的。因此一時無人打斷。句蓮繼續道:“所以,隻要那人就此不再出手,隻怕我們也就真的就此再也查不出半點消息。”


    “但那毒修已經對句府下手了,又怎麽會甘心就此打住呢?”四長老開口道。


    “正是如此。”句蓮讚同地點頭,“那毒修已然目標明確對句府下手,那麽無非是專程來針對句府或句氏的。雖則現在風口浪尖上,城中暗地裏重重戒備,我們人人都等著抓他現行。但他既能為這一擊而於城中蟄伏多年,又如何不可能為下一次機會,繼續蟄伏下去呢?”


    “等,是絕等不來的。抓,也是不知該去哪裏抓的。若動靜太大,隻怕反而還會引起城中動蕩,惹來外人非議。豈非得不償失?”


    “但這與小少爺要競選少主又有何關係呢?”十長老摸了摸腦袋,搞不懂句蓮這番分析跟他的前言有什麽關聯。


    句蓮微微勾唇解釋道:“自然是有關係,蓮才再次多話的。句氏少主競選,乃是大事,隻怕僅次於句氏家主之爭,屆時不說賓客雲集,那也至少是舉城沸騰。”


    “如此盛會,守備雖嚴,卻也總有所不及。豈非正是有心人渾水摸魚之良機?”


    二長老抬眸看向堂中的句蓮:“大少爺是想,引蛇出洞?”


    句蓮淡笑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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