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蓮!滾開!”句老爺這次真的動怒了。


    剛硬不屈的兒子他從前早有一個句蓮了,今日更是荒唐,兩個兒子居然合起夥來當著外人的麵忤逆他。教他如何不惱羞成怒?


    “老爺!大事……”


    “父親!”


    句荷咚的一聲就跪下了。


    剛十萬火急衝進會客廳的阿鬆一時也被這比自己還急切的唿喊給鎮住了。


    阿鬆:小少爺的嗓門真是一如既往的……嘹亮啊。欸?這門怎麽沒了?


    阿鬆愣然。


    “兒子今日為人所辱!父親卻是非不明!兒子實在為父親之有眼無珠而心痛啊父親!”句荷登時便淚如雨下,聲聲泣血,吼得比之前還要大聲。


    “若父親執意要兒子為這莫須有的罪名償命!兒子不敢有半個不字!隻是苦了兄長!竟要眼睜睜看著父親為人所騙!不明真相!兒子如何能安心長眠啊!”句荷越演越起勁,幹脆把句蓮也拉下水。


    “哥哥!我死不瞑目啊!哥哥!”


    句蓮怔愣。是快進了嗎?剛不是還在說認不認罪的事兒嗎?怎麽突然就要死了?


    大門既已敞開,屋內的哭喊聲自然傳的更遠。句蓮突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句老爺若再出手那便是擺明了要殺子。他固然希望句荷認罪受罰時意外身死,但前提也得是意外啊。


    句老爺一時處置不得,隻能先將氣撒到適才突然衝進來的阿鬆身上。


    “阿鬆!擅闖會客廳擾亂議事是死罪!你也要造反了嗎!”


    阿鬆當即下跪:“老爺,阿鬆不敢。隻是府中出了大事,阿鬆不得不來稟告老爺啊!”


    “這句府還能出什麽大事!”


    今日還能有比盡快處死句荷這個逆子更大的事?句老爺現在實已恨不得親自手刃了句荷,隻是礙於人言罷了。


    “啟稟老爺,府中眾人盡皆中毒了!”


    “什麽?!”


    這下不隻是句老爺震驚,屋內眾人皆是瞠目。句荷自然也是瞠目者之一,不過她內心又究竟有幾多漣漪那卻是另一迴事了。


    芸娘不愧是在陰謀詭計中蹉跎了十幾年的人,這時間真是拿捏得恰到好處。句荷維持著麵上的大驚失色。


    大長老許是生平第一次在短時間內攝入這麽多荒唐的言論,如今已有些無法思考:“你是說,句府中的人,全都,中毒了?”


    開玩笑的吧?這可是句府啊。是仙界第一世家家主的府邸啊。怎麽可能有人敢在句府投毒?是瘋了嗎?


    這話不隻是大長老的心聲,更是在座眾人一致的心聲。


    “不是全部,但幾乎都中毒了。四位夫人更是心口絞痛,吐血不止。小人擅作主張,第一時間請來了全城的大夫去各院看診。但還是請老爺前去看看吧,隻怕,隻怕幾位夫人……”阿鬆不敢貿然說出死字,隻得跪地磕頭以證情勢之急迫。


    “那我娘難道也……”句荷突然衝上前揪住阿鬆的衣領,不敢置信道。


    阿鬆心急如焚,不敢直言,艱難點了點頭。


    句荷立時如遭雷擊,歪倒在地。句蓮緊走兩步欲上前攙扶,句荷卻突然仰天大叫道:“娘啊!你別急著走!父親馬上就要逼兒子來陪你共赴黃泉了啊娘!娘!我們母子為何如此福薄啊!”


    隨後句荷便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般衝出了會客廳。


    屋內幾人仍處在呆滯之中。還是句蓮最先反應過來,追著句荷也跑了。


    大長老偷偷打量句老爺的臉色。


    黑了。比墨還黑。從沒見句老爺臉這麽黑過。大長老默默挪開視線。


    句府中的人前所未有的多。


    因著下人們大多都中毒倒地,不得行動。故而阿鬆不得不允了醫師們的要求再找外人進來幫忙煎藥,如此一番,句府的閑雜人等便多了起來。


    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入句府,自然好奇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句荷一個勁兒直往芸院跑,途經下人同醫師們身邊時皆受到了長久的注目禮相送再配合一點嘰嘰咕咕的竊竊私語。


    隻盼她方才在廳中的表演足夠聲高。這些人也足夠八卦。句荷並未停步。


    她一路跑進芸娘臥房,見芸娘果然躺在床上,唇角衣領盡是血漬,已是昏迷不醒。吳大夫正在她床前施針。


    “舅舅,我娘如何了?”


    演戲演到底。句荷一進屋便跌倒在地,顫聲詢問道。


    “毒性已入肺腑,能不能挺得過,就看今晚了。”吳大夫歎了口氣。


    句蓮也恰在此時,跑到了句荷身後。


    已入肺腑?句荷有些詫異。沒想到芸娘對自己也下手這麽重。不過也是,哪還有比親身從鬼門關前走一遭更有說服力的洗清嫌疑的法子。


    句蓮見句荷一時默默,知她是心緒激蕩,已是口不能言,皺著眉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吳大夫,有勞你在這裏守一夜。”句蓮開口道。


    吳大夫自然點頭應允。


    如今各院中隻有蓮院同夏院並未發生如此禍端。句蓮便將句荷帶進了自己的院子裏。


    經此一日,城中定對句府多有流言蜚語。句老爺同句氏皆是最好麵子功夫的,他們現在隻怕正忙著調查這突然的禍事以及為此事善後。一時半刻,應該沒有閑工夫也不能再對她和芸娘下死手了。


    句荷任由句蓮攙著坐在石桌邊,心中卻還在籌劃。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終究是要跑的。問題是何時跑,怎麽跑,又要跑去哪兒。她好容易來趟仙界,要就這麽走了,自然有些虧。可若留在仙界,以句氏在仙界的威望,她也難輕易脫身。


    “這幾日你便待在蓮院。我會叫阿竹給你收拾出間屋子來。芸如夫人那邊若有事,阿竹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句蓮似乎極短暫地歎了口氣,“往日惹是生非。如今被找上門算總賬,也是活該。”


    我宣布,你現在是我半個的半個親哥。句蓮說話一貫難聽,句荷這會兒維持著哀怨悲淒的人設,也不方便開口反駁他,隻能在心中吐槽。


    句荷不說話,隻耷拉著眉眼發呆,句蓮一時也再說不出指責的話。


    少年沉默多時,終是矮下身子,蹲在句荷身前,輕聲道:“句荷,今日為何說些要生要死的話?”


    句荷移目看向少年。這個問題你不該來問我,你該去問你爹。


    “自你出生至今,這是父親第一次責備你。”句蓮頓了頓,問道,“你害怕了?”


    句荷當然不會害怕。但她沒有解釋的必要。


    “你如今大了,是該收斂些了。”句蓮的聲音淡淡的,“其實父親原本早就該管教你的胡作非為了。”


    是是是。他是你爹,他做什麽都是對的,你自然向著他說話了。句荷翻了個白眼。


    “但,父親是喜歡你的。”


    所以呢?句荷挑眉。


    “靈根的事情,也是他力勸幾位長老暫且擱置不予公開的。”句蓮有一句沒一句的,大約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麽。


    “所以哥哥覺得,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句荷理解了句蓮的腦迴路。少年大概還以為句老爺今日的刁難是為了平息句氏長老們對家主包庇幼子的非議。


    句蓮沒迴答,但也沒反駁。


    句荷看不透句蓮的心思。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嗎?又或者其實是嫉妒的埋怨?


    句荷畢竟並不真的是句老爺的孩子,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她不會期待如今這對所謂父母虛偽的關注與疼愛。她甚至將此視為累贅。


    但句蓮不同。


    “哥,你錯了。”句荷搖頭,“他不喜歡我。”


    句老爺那種人,應該隻會喜歡自己吧。


    句蓮無言,隻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句荷。


    沉默往往是隱晦的不認同。


    是不認同句荷的話,還是不認同句荷本身。那就難說了。


    畢竟嫉妒和疼惜是可以共存的。


    但這個道理,少年們都還不甚明晰。


    於是他們都無法準確定義這些糾纏不清,毫厘之差的感情。


    人所能確認的,能看到的,能作為憑證的,往往隻有言行,而非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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