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城那些所謂的才子們把露香齋的糕點、小曲兒,還有神秘的露娘傳的神乎其神,都快臣韓子墨之下,所有文人雅士都該去朝聖一樣的地方了。


    而太仆寺的這些主簿與錄事們,雖然隸屬兵部,但做的確實文官的活兒。


    對他們來說,這一桌子好酒好菜或許這輩子都吃不上,陸香齋的糕點就更別說了。


    所以好酒好菜是填飽他們肚子的,而露香齋的糕點,則是精神食糧凝聚而成的實體。


    陳乾來之前,這些人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待陳乾來之後,分食了糕點,又敬了陳乾幾碗酒。


    趁著酒意,陳乾很快打入其中,與眾人眾樂樂起來。


    基本上陳乾問什麽,他們就會答什麽,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並不是沒有例外,十來個人當中大部分對他們的過往還是選擇避而不談。


    這倒不是很難理解,畢竟誰喜歡提起過去呢,尤其還是不如意的話過去。


    在太仆寺這地方,像軟禁一般被關了這些年,沒瘋就已經不錯了。


    等喝的差不多了,眾人開始說胡話的時候,陳乾便安排他們休息,自個兒也準備找個空房子落腳。


    “大人今晚要留在這裏?”


    王其澤有些意外,不由得出聲詢問。


    今晚他喝酒喝的最少,如今自然是最清醒的那個。


    陳乾笑著反問:“怎麽?本大人留在這裏監督你們,看看你們是否言行一致。”


    “這…大人……”


    王其澤瞬間惶恐,陳乾不禁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莫要緊張,王寺丞,太仆寺如今百廢待興,我自然要與你們同吃同住,若你們與你們感同身受,又該如何與你們同進同退?”


    “大人…大人啊!”


    王其澤大概是真上了年紀,情緒特別容易激動,方才還惶恐至極,現在又變得激動異常。


    “下官謝大人體恤之情。”


    “現在謝還有些太早了,接下來的麻煩可不會少,”陳乾笑了笑,又道,“去歇息吧,天不早了。”


    “如此,下官告退,”


    王其澤拱手作揖,而後退出了房間。


    此後幾天,正如陳乾所說,他都夜宿太仆寺,與這一幫大老爺們同吃同睡,一天兩頓飯以及糕點、酒水這些都會有專人送來。


    這些銀錢花的自然是陳乾自己的俸祿,先前任馬政知事時不知是出於嘉獎還是什麽目的,給他發了大半年的俸祿。


    這次任太仆寺少卿卻沒有提俸祿的事,雖不知道以後能不能領雙份,但以他目前攢下來的錢財應付這些開銷就是再來上大半個月也沒問題。


    逐漸的,一眾主簿和錄事也開始對陳乾敞開心扉。


    若說第一天晚上他們心中還有防備,隻顧著眼前的酒菜,但此後幾天,陳乾親身表率,同吃同住,甚至與他們一同打掃太仆寺,就算是鐵人,心裏也該軟下來了。


    有關他們被貶太仆寺之前的經曆,陳乾這兩天也逐漸聽了個大概。


    他故意沒有多問更沒有追問,隻等著喝酒的時候,這些人主動跟他聊起。


    不過這不聊不要緊,一聊才發現太仆寺還真是臥虎藏龍。


    且不說王其澤這個三十年前最年輕的北涼城府尹,蠻荒戰場三戰連捷的千夫長,也有最近這一二十年的武庫校尉、戰車營校尉。


    除此外,北涼六部之中多的是關鍵職位的大小官員被削去一切封賞,貶入太仆寺,成為七八品的主簿和錄事。


    要說他們犯了天大的罪,斬了便是。


    要是他們沒有罪過,單純是上麵看著不順眼,貶為庶民也不是不行。


    偏偏將他們貶入太仆寺,生不得,死不得。


    陳乾本來還很好奇怎麽會有人能抵住這般折磨,沒有人自殺嗎?


    還沒等陳乾問,就有人告訴他,這裏曾經的確有一個人受不了如此屈辱,自殺了。


    結果那人直接被夷三族,北涼城以及外地的家眷親屬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所以為了他們的家眷,哪怕是留個念想,他們也不能死。


    每每說到此處,這些人便欲痛苦流淚,但似乎所有的淚都流過了,也流幹了,最後全都化入酒中,與陳乾一醉方休。


    陳乾本來不勝酒力,但這個世界還沒有蒸餾酒,發酵酒的度數普遍不高,暈不暈的全看雜醇多不多,對陳乾來說,雖不能千杯不醉,但也是當酒喝。


    喝上頭了,便吟詩幾首,當然了,詩是抄來的,但太仆寺的這十幾個老哥們卻是已經把陳乾當成酒仙與詩仙了。


    不過好日子總有到頭的時候,陳乾與眾人這幾日是吃痛快了喝痛快了也聊痛快了,但前幾日傳去兵部各庫的文書卻是一一被打了迴來。


    理由很簡單:沒有任何理由。


    一個大大的“否”字,用朱砂紅筆批注,原模原樣打了迴來。


    眾人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變迴原先死氣沉沉的模樣,沒有任何生氣。


    好酒好肉以及月下暢談成了昨日泡影,打迴來的文書將他們徹底拉迴現實。


    他們還是北涼官場最底層的存在,生不得死不得還不如家仆與奴隸。


    陳乾的臉色自然不大好,太仆寺一眾人看出來之後紛紛發聲。


    “陳大人,你已盡力,這幾日多謝款待,我等已經無怨了。”


    “沒錯,這事不能怪大人,太仆寺遞上去的文書從來沒有被正視過。”


    “我們不過是卑微的野狗罷了,甚至還不如一條野狗自由。”


    “……”


    陳乾走上前,直接將那些文書扔到地上,踩了個稀巴爛。


    眾人見陳乾這般模樣,以為他被氣的不輕,趕忙再度上去勸慰。


    但陳乾這時卻伸手攔住眾人,沉聲問道:“方才我聽誰說,說自己不過是一條卑微的野狗,甚至還不如野狗自由?”


    眾人一怔,說這話的人更是腦袋空空,不知陳乾這時突然說這個話是什麽意思。


    “這段時間的好酒好菜在諸位沒有被貶之前應當是家常便飯,陳某的俸祿還夠管各位好酒好肉的大半個月,時間一到,咱們一起守著這座空院子過活。”


    沒等眾人接茬,陳乾又開口道。


    “你們繼續當最窩囊的主簿和錄事,我也來當一當北涼最窩囊的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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