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寧目光決絕,顯露出來的恨意讓沈琅身子僵住,說不出話來。


    思索間,他緩緩鬆開了韁繩。


    迷霧在低空中盤旋著。


    山間偶爾夾雜著幾聲鳥叫。


    從山崖到潭底,隻是眨眼之間。


    溺入水中的沈鳶透過粼粼波光,看見撲通掉進水麵的裴忌。


    沒想到,難得一次在沈婉寧麵前擺弄小心思,賭對了。


    他正朝自己的方向遊來。


    沈鳶閉上眼,雙臂鬆弛的張開,失去了重力,整個人輕飄飄的往潭底沉下去。


    裴忌怕她出意外,不顧深冬潭水的刺骨,急忙遊過來,攬住她的腰身,往懷中一捎,隨後兩人露出水麵。


    狼狽且難看。


    “怕我死?”


    重新唿吸到新鮮空氣的一瞬間,沈鳶將眼前的模糊水簾抹去,語氣嘲諷又冷淡。


    裴忌不想在這裏跟她耍嘴皮子。


    上岸以後,在路邊找了些幹枯的樹枝,很快升起溫暖的焰火。


    沈鳶不知道過去多少時辰,也不知道沈琅到底有沒有尋找自己。


    可是想到他射出的那支箭時,目光冰冷。


    裴忌才注意到沈鳶的右臂上有擦傷。


    他將自己幹淨的裏衣撕扯下一大片,按照軍中的包紮方式,動作雖然粗魯了些,好在能暫時將鮮血止住。


    沈鳶凝著傷口上的白色布條,隨口說了句謝謝。


    趁著火光照亮,她剛好能打量周圍的情況。


    水潭邊除了一些散亂的石子,和錯綜密布的樹林以外,並沒有看到離開的路。


    “明知是懸崖,為什麽還要跳下來?”


    水光照映在裴忌的臉上,深沉的不像話。


    他的語氣裏滿滿都是責問。


    萬一下麵不是水潭,而是料峭岩石,他們倆是不是都得葬送在這裏?


    沈鳶不考慮那些。


    她抱著雙臂坐在對側,清澈的眼眸不帶一絲情緒,平靜迴答:“能讓沈婉寧不高興,我就值得。”


    “僅此而已?”


    “嗯。”


    “你還篤定了我會隨你跳下來?”裴忌眸中隱隱閃爍。


    沈鳶毫不避諱:“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想與我重新開始,不至於連這點兒勇氣都沒有。”


    在裴府待了兩年。


    她將裴忌的性子摸的極熟。


    所以才能很準確的讓他語塞。


    裴忌才發覺原來自己被當槍使了?


    他手中搖動著樹枝,頗有些無奈。


    “隱秀山的地勢我清楚,這裏又屬於隱蔽區,不常被人發現。估計一時半會,不會有人尋過來。”


    按照道理,沈琅看見他們跳下來,應該在第一時間尋求救援,怎麽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火光將沈鳶照的臉頰緋紅。


    她望了眼四周,淡淡道:“就算我們老死在這裏,也無所謂。”


    “你祖母的仇不報了?”


    沈鳶道:“保得住小命的情況下,我在所不惜。”


    她還真是,迴答的滴水不漏。


    “春獵場上獨獨我們二人不見身影,想必會有人大做文章。”


    裴忌擔心沈鳶再度被旁人描黑。


    反觀她,滿不在乎,甚至都懶得提。


    隨後抬眼冷笑著問:“名揚京城的都督,難道也怕被我帶壞名聲?”


    裴忌輕輕搖頭,眉間湧著一股心疼,嘴唇微動:“我是怕對你不好。”


    他時常想起沈鳶經曆過的那些苦難。


    也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詢問自己,為什麽當初在裴府不對她更好一點,反倒故作清高,偏要她來迎合自己?


    如今的她冷漠淡然,與以前那個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展露笑顏的江窈,判若兩人。


    “我與沈婉寧的婚約會作廢。”他輕聲道。


    沈鳶眼睫微顫,抱著涼薄的手臂默不作聲。


    “等到合適的時機,我會讓母親登門賠罪。”


    裴忌抬眼,語氣裏含著幾分愧疚。


    沈鳶搖頭輕歎:“不重要了。”


    即使她能聽到裴夫人的賠罪,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聽不到了。


    “他……有多少個月了?”


    驀地提起,裴忌的聲線有些不穩。


    他很多次幻想,自己與沈鳶兒孫滿堂的畫麵。


    獨獨沒有想到的是,她在九陽山經受著喪子之痛。


    裴忌的心在顫抖。


    連問這句話之前,也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


    甚至在府上,練習過很多次。


    “五個月。”沈鳶平靜迴答。


    裴忌深唿吸一口氣,眼底微微泛紅:“取名字了嗎?”


    沈鳶覺得可笑,嘲諷的反問他:“他連命都沒有了,取名字做什麽?”


    裴忌撿起樹枝將篝火支的更旺,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很早以前,我就將他的名字想好了。”


    “昭昭,怎麽樣?”


    聽到她的話,沈鳶愕然的抬起頭。


    很早以前,是多早?


    他們相遇的時候?


    還是定情的時候?


    “明月可鑒,我心昭昭。”


    裴忌的聲音清潤,低低飄進沈鳶的耳朵。


    她的心跳驀地加快,不敢去看裴忌的眼睛。


    半個時辰過後,春獵結束。


    所有貴女們迴到席間,沈婉寧將臉上的香粉擦拭幹淨,掩飾住心慌,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


    她對綠蘿使了個眼色,很快傳來一聲驚訝的唿叫:“三小姐怎麽不見了?該不會又是跟別的男人私奔了吧?”


    綠蘿的聲音足以讓相鄰的席間聽到。


    很快有人發現沈鳶不見的身影。


    “狩獵的公子們都迴來了,怎麽不見裴忌?”


    帷幔晃動間,皇後眯眼瞧著圍場上的人。


    作為她最看好的參賽人選,沒有捕獲到獵物也就算了,偏偏還不見人影?


    她一出聲,眾人紛紛察覺沈鳶和裴忌都不見身影!


    結合婢女所說的私會,難道他們兩人?


    沈琅的手指偷偷握成拳頭,下意識看了眼沈婉寧,隱藏著一絲心慌。


    聽聞沈鳶和裴忌同時不見,太後立即差人尋找,皇上也讓金吾衛去隱秀山的各處角落搜尋,萬一真是私會……


    沈婉寧感受到有些異樣的目光向自己投射來。


    她挺著下巴,並不想被人看輕。


    金吾衛將整個隱秀山都翻遍了。


    終於在夜幕低垂之際,找到了沈鳶的蹤跡。


    沈婉寧聞訊趕來。


    見到隻有她一個人時,滿眼詫異。


    隨後趕來的沈琅也愣住,可搜遍來附近,都沒有裴忌的身影。


    更不見任何一樣男子的衣物。


    一陣珠翠聲響。


    太後在一眾妃嬪攙扶中現身,見到受傷的沈鳶時,心疼極了:“我的乖囡,你怎麽掉到這裏來了?”


    乖囡是祖母以前對她的稱唿。


    此時太後喚起,無疑是在為她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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