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氏相約的地方在太清湖。


    沈鳶抵達的時候,平靜的湖麵上飄著還沒啟程的船。


    王氏在岸上來迴踱步,直到看見她時,才展露出笑顏。


    “你這丫頭真是讓我好等!還以為你不來了?”


    相比起之前見麵時的疏淡,這一次,王氏顯得格外熱情。


    她親昵拉過沈鳶的手,捧在掌心仔細端詳了一番,看向正要飄行的船時,滿眼的欣慰和希冀:“去吧,好孩子。”


    沈鳶望著孤船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後緩緩走了過去。


    船內無人,隻有船夫背對著岸邊收拾東西。


    沈鳶提步進入,在船舫內坐下來。


    不多時,聽聞一陣腳步聲漸漸靠近。


    沈鳶下意識抬眸,正好看見身穿墨綠色錦袍的陸承淵彎腰進入舫內。


    似乎沒有想到她在這裏,陸承淵下意識迴避,最後隔著薄薄的簾布問:“沈三小姐?”


    “是我。”


    陸承淵眼神明顯慌了,忙叫住撐篙的船夫停下,將船返迴岸邊。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實在有失體統!


    更何況,沈鳶還沒出嫁,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她名聲掃地?


    沈鳶察覺到他的慌亂,並沒有出聲製止。


    因為她料到,陸承淵很快就會改變念頭。


    隨著船夫將船一點點蕩向岸邊,站在邊上的陸承淵內心如亂麻掙紮。


    “到了,公子下去吧。”


    船身漸漸穩住。


    陸承淵望著凜冽的湖麵遲疑兩秒。


    隨後不好意思的朝船夫鞠躬道歉,訕訕的挑開簾布,來到沈鳶的身邊。


    “你不是要走?”她仰著頭。


    明亮眼眸裏盛放出的光,讓陸承淵自愧到不敢對視,他拘謹側過身子尋了個座位,解釋道:“母親告訴我說,太清湖對岸修建了一座外形奇特的建築,我是特意去觀察的,沒想到……”


    沈鳶故意問:“你不想看見我?”


    陸承淵苦笑著搖搖頭,一股酸澀的情緒從眼眸裏跑出來,頗為無奈的歎息一聲:“我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


    當年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如今各自過著勉強的日子。


    誰也不知道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說出來,陸承淵究竟要承受著怎樣的心理壓力?


    他入朝為官這麽多年,在建築方麵頗有造詣,早已習慣人人羨慕而追捧。


    忽然有一天,所有的榮耀都如雲煙消散,所有人都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他們的目光裏,還隱含了各種各樣的嘲諷,刻薄,譏笑與可憐!


    陸承淵太想擺脫那些懷有惡意的凝視。


    卻好像,沒有什麽辦法。


    “真巧。”沈鳶的唇角微微掀起嘲弄的笑意,“我似乎,也跟從前不一樣了。”


    陸承淵眼眸一頓。


    看著她默默挽起半截袖口,幾條蜿蜒的舊痕暴露在眼前。


    他為之一震,聲音顫抖著問:“你這是……”


    一個幾歲的女童,在顛沛流離中,挨餓受苦,被人欺負是常事,能保住性命已經是不易。


    隻是讓陸承淵沒有想到的是。


    沈鳶在展示那些猩紅傷痕時,神色輕淡,似乎習以為常。


    她並不在乎。


    而如今的沈家,將親生女兒沈婉寧尋迴來,想必沈鳶,會更加受偏見一些。


    陸承淵幽長的目光裏閃爍著一絲心疼。


    以前那個跟在他身後嘴巴甜甜的小妹妹,竟然也經受過世間的苦楚?


    “想必我母親跟你說過什麽……”陸承淵沉眸,麵色有幾分糾結,話說到一半停頓了,似乎在猶豫。


    沈鳶靜靜凝著他,燦若春日的眼眸透著一股悲天憫人。


    “要是她有哪裏說錯話或者讓你不舒服的地方,我代她道歉。”


    “陸大哥多慮了。”


    “我是指你與我的婚事。母親隻一心盼著我成家,可那對於你,亦或是其他女子來說,並不公平。”


    世人都知曉陸承淵是怎樣的人。


    成為他的另一半,在嫁給自己後,承受著旁人的譏笑與審視,何嚐不是一種折磨?


    “陸大哥誤會了,今日我來赴約,其實是為了祖母的事情。”


    麵對陸承淵的話,沈鳶避而不答,淡淡一笑:“聽流煙說,每逢佳節新春,你都會去沈府拜訪祖母?”


    察覺到自己失態說錯話了,陸承淵難得的臉紅,局促之後,他認真迴答:“是的,老夫人去世前的前幾天,我還去探望過。”


    那個時候,羅老夫人的精神已經感到恍惚,狀態不太好,嘴上時不時的嘮叨著沈鳶的名字。


    陸承淵怕沈鳶聽聞後傷心,並沒有細說。


    “那……你去探望祖母的時候,可曾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沈鳶擰著眉,看起來正在為此而擔憂。


    事關羅老夫人,陸承淵不敢馬虎,隻好按照記憶裏的情形如實說:“我記得當時去的時候,陳伯母和沈四小姐剛從老夫人的院中出來,不知道說了什麽,但似乎鬧的不是很愉快。等我進去的時候,老夫人捂著胸口正氣的喘不過氣,幸好最後府醫及時趕到。”


    聽到母親和沈婉寧見過祖母,沈鳶的眸光沉了沉。


    想起太後曾對她說的那番話,明裏暗裏也指著沈府不無辜,難道祖母真的是……


    “過後沒幾天,忽然傳來老夫人暴斃的消息。在她的葬禮上,沈伯父用心用力的操勞,皇上還因此派人來告慰,留下了清廉孝敬這幾個字。”


    沈鳶知道那幾個字。


    現在已經雕刻成門匾,懸掛在沈府祠堂中。


    那是沈庸引以為傲的榮譽。


    可實際上,在祖母麵前,他到底敬了幾分孝心,有誰真的清楚?


    “老夫人已經去世多年,你打聽那些做什麽?”陸承淵隨口問。


    沈鳶斂去眸中冷意,溫順解釋道:“前些日子去宮裏見過太後,期間提過祖母,一時感懷罷了。”


    他點點頭,也感到幾分惋惜。


    “那便是陸承淵跟沈鳶私會的船舫?”


    一聲尖銳清亮的女音響在湖麵上。


    沈鳶凝神一聽,覺得有幾分熟悉,掀開船簾一看,果然見到兩張熟麵孔!


    張嫣然和沈婉寧,她們是怎麽聞著味兒找過來的?


    “真的是姐姐?”


    看見沈鳶後,沈婉寧顯得很高興,提著裙子站起來朝她招了招手:“我還以為姐姐在秋水苑裏呢,不曾想原來也來遊湖?船裏的人是陸大哥嗎?”


    張嫣然冷冷道:“不是他還能有誰?試問京中那麽多貴胄子弟,有誰想要與沈鳶待在一起的?說不定還會被染上花柳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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