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縣丞當得如何?”


    天子坐去長案後。


    程宇跟著進殿,答道:“倒是勤勉,與從前不一樣。”


    “勤勉也好。”天子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卻不往下說了,也不提封賞一事,似乎是在認真地翻閱手裏的書籍。


    殿外傳來了穩而重的腳步聲。


    視線一斜,程宇忙迴身抬袖,道:“蕭相爺。”


    來人正是內閣首輔蕭規。


    蕭規身著一襲紅色官服,鶴發玉冠,神色相當冷漠。他對程宇抬了抬下頜,便算作是應了程宇的問安。


    “子成來了?”


    天子招了招手,說:“來看看,這些人好大的膽子,陵寢建得比朕的上元宮還要奢華,不知道以為這些人做起了土皇帝呢!”


    “陛下息怒。”蕭規單手背於身後,走過去,側站在案邊,低眸看了兩眼,問:“陛下以為,從誰開始比較好?”


    “能動嗎?”天子卻遲疑了。


    “臣以為,世家這般逾矩,您甚至不需要動怒,隻需要小施懲戒,便會有人坐不住了,開始投誠。”蕭規說。


    天子捏著書,目光落在程宇身上。


    短暫的沉默後,天子微微一笑,說:“程愛卿此事辦得妥當,那肇縣縣丞也不錯。朕沒記錯的話,吳州司馬的位置還空著吧?讓這小子去吳州曆練曆練。”


    相較於蘄州,吳州雖然同是下州,卻更靠近上京。


    “是那個楊禮成?”


    蕭規突然開了口。


    “嗯,子成你還記得他?”天子挑眉。


    “記得,這小子追名逐利,是個喜歡鑽研小伎倆的人。”蕭規鳳眸微冷,給的評價相當低,“臣這幾日倒是聽人說起了他,說他在威縣蓄養外室,那外室還是罪臣之後,且未入府就懷了身孕,損了府衙名聲。”


    天子哦了聲,抬頭看了眼蕭規,笑道:“稀奇,這肇縣的事怎麽還傳到了子成你的耳朵裏?”


    雖然是笑著的,但殿中的程宇隻感覺到了壓得他抬不起背的威壓。


    “蒼雲圖的事臣查了也有七八年了,一直沒有進展。不過,近幾日臣恰好收到了一些線報,說當年繪製蒼雲圖的人在蘄州一帶出現過。”蕭規單膝跪地,聲音沉緩地稟道:“因為這事,蘄州內的大事小事都匯到了臣的麵前,不得已多看了兩眼。”


    “沒事跪什麽?”天子單手扶起蕭規,麵上斂了笑容,一邊翻著書,一邊說:“是在你昨兒送來的那堆卷宗裏?怪朕,昨兒在湯泉宮那邊多喝了幾杯,忘了翻閱了。”


    殿內安靜得很。


    靜得連唿吸都聽不到,隻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


    啪。


    一本書翻到了最後。


    天子單手撐頭,撩起眼皮看著程宇,說:“念在他有功的份上,私德虧了也就虧了。這小子還有三年便能迴京述職吧?縮上一縮,一年吧。”


    “謝陛下。”程宇俯首。


    又說:“蘄州司馬於沛文在此案中也出了很大的力。”


    “依子成之見,當如何封賞?”天子把問題拋給了蕭規。


    蕭規說:“滁州司馬正好空缺,可將此人調往滁州。”


    滁州是上州。


    這一升,可不是尋常的升任。


    程宇心裏犯了嘀咕,不禁多想了幾分。


    “那就滁州司馬吧。”天子扶手,示意程宇退下。


    等程宇離開,勤政殿內便隻剩下了蕭規和天子二人。此刻的天子像是卸下了身份似的,竟抬掌搭在了蕭規的肩頭。


    “子成啊,此事委屈你了。”天子溫和又親近地說。


    “於社稷有助益,為陛下分憂,是臣之所願。”蕭規的態度卻帶了些疏離。


    而天子像是看不到似的,手指隔空點了他好幾下,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說:“那你覺得,從誰開刀比較好?孫千這案子裏,首當其衝的,便是長孫家了。”


    “聽聞,沈家那個小祖宗去了蘄州,不若……從沈家入手吧。”蕭規眼鋒一轉,扯了扯嘴角,“若讓那小子摻和進來,隻怕要攪混水。”


    “沈栩安?”


    天子微訝,擰著眉頭說:“他不是告了假,說要出去遊山玩水?怎麽還跑蘄州去了?南音還不知道吧?”


    “阮四姑娘暫時不知道,但也隻是早晚的問題。”蕭規迴答。


    “那你幫忙瞞著些,若南音這丫頭知道了,肯定得追去蘄州。山高水遠的,她要是跑出去,麗妃又得在湯泉宮裏哭個沒完了。”天子略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手指了指桌上的書,“這些你帶迴去仔細看看。”


    “是。”


    蕭規點頭。


    申時三刻,蕭規出了皇宮。


    朱雀長街上,一個粉襖玉麵的嬌俏姑娘直接攔在了蕭規的馬車前。


    蕭規挑簾看了眼,無奈道:“阮四姑娘,你攔我馬車也沒用,我真不知道沈四郎君去了哪兒。”


    “我姐姐說,蕭相爺的紅衣衛知道這世上所有的事,你肯定知道沈栩安在哪兒!”阮南音叉著腰,杏眸一瞪,嬌聲道:“蕭相爺,你就告訴我嘛,不然……不然我可告訴我姐姐,說你幫著陛下在江南尋美人!”


    尋常姑娘哪兒敢這麽跟蕭規說話?


    但阮南音不同。


    阮南音的姐姐如今是皇宮裏最受寵愛的麗妃,阮家更是大趙皇商,極受器重,而阮南音則是阮家唯一的嫡女,是被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便是蕭規,在對待阮南音時,都耐著性子,不主動交惡。


    “你知道了又如何?”蕭規突然問道。


    “知道了當然是去找他。”阮南音嘻嘻一笑,翻身坐在車轅上,“我阿兄說,沈家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跟他相看,他害羞,直接告假跑了。”


    是害羞嗎?


    蕭規麵無表情地想,這哪兒是害羞,分明是躲出去了。


    “他若不願呢?”蕭規又問。


    “不願意?”阮南音指了指自己的臉,哼道:“我難道長得很醜嗎?姐姐說了,女追男隔層紗,他自然不會不願意,不過是臉皮子薄罷了。”


    “他在肇縣。”蕭規說。


    看阮南音如蝴蝶一般雀躍跳下去,蕭規又補充道:“你該知道如何跟你姐姐說吧?”


    “知道知道,我肯定不會說是蕭相爺你告訴我的。”阮南音揚著手臂,頭也沒迴地擺了擺,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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