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三哥……”


    一跨進後院,楊韻就聽到楊武威那大嗓門追了過來。


    “有什麽事你說,我還得洗一下換身衣服。”楊韻故意不關門,背對著大門,一邊解衣衫一邊說:“前院不是來了沈家郎君?你不去那兒湊熱鬧,母親隻怕要生氣的。”


    “韻姐兒呢?”楊武威抻著脖子問。


    楊韻的手頓住。


    這還是投一個問起楊韻的人。


    半晌,楊韻斂眸,低聲道:“死了。”


    門口的楊武威一愣,好半天沒說得出話。


    在大多數楊家人心裏,楊韻隻是個入不得族譜的庶女,平日裏養在別莊裏,三五年見不上一麵的,哪兒談得上感情?


    但楊武威還是有些不同的。


    少年心氣,最愛那些武俠話本兒上的光怪陸離,所以自打楊禮成高中,楊韻迴府後,楊武威就經常往這邊院子跑,鬧著讓楊韻叫他一些拳腳功夫。


    “山匪兇殘,我能僥幸逃生,已經是上天垂簾。”楊韻敞著衣服轉頭,看楊武威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提醒道:“看父親的意思,大概是不願意提及的,你也莫要再提。”


    不是提不得,而是沒必要。


    對楊令時來說,一個剛接迴來,人前人前沒露過麵,上不得族譜的庶女,死了便也就死了,不值得楊家花心思。


    當然,如果楊禮成沒有高中,沒有去做肇縣的縣丞,那麽他的待遇也不會比楊韻好多少,甚至畏懼白家聲威的楊令時可能都記不起自己有這麽兩個孩子。


    所有人都沒有認出此刻迴來的是女扮男裝的楊韻,便是最好的證明。


    又或者說……


    即便有人認出來了,也不會站出來指證。


    畢竟這些人需要的是楊禮成活著。


    “怎麽會呢?”楊武威托腮蹲在門口,眉頭倒扣,“韻姐兒身手那麽好,她打三兩個賊匪應該是不在話下的。”


    為什麽呢?


    當然是有人事先就做了準備。


    楊韻的眼神冷了下去。


    “我要洗漱了,六郎你是想留在這兒看?”楊韻收拾了情緒,走到楊武威麵前,垂眸道:“人死不能複生,六郎節哀。”


    明明是你的妹妹,怎的叫我節哀?


    楊武威走出院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過他迴想了一下三哥那臉色,心道,三哥隻怕也不好受的。


    這廂從楊禮成的院子出來,楊武威還沒來得及去找妹妹,就被母親的婢女喊了過去。剛進去,楊武威就的腦門上就挨了一下。


    “娘~!你打我作甚。”楊武威捂著腦袋嚎道。


    白氏氣得心肝兒疼,側坐在寬椅上,望著那不爭氣的兒子,問:“你去他那兒做什麽?”


    “我這不是看三哥一個人迴來的。”楊武威委屈地迴答。


    “就你長了眼睛!”白氏一掌拍在桌上。


    楊武威想到三哥的提醒,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去。


    眼見著兒子認錯認得爽利,白氏的氣消了一點點,又歎氣道:“那個院子你就不要去了,學堂那邊……你舅舅已經給你打點好了,你隻消得按時按點的去,便能得個秀才名頭,往後也方便你在臨州行走。”


    “娘你昨日不還說讓我收拾收拾,準備去肇縣?”楊武威怪道。


    “昨——”白氏被噎了一下,心頭酸澀泛濫。


    看娘親麵色不善,楊武威膝行數步,到白氏身邊,孝順地替她順氣,“娘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學堂而已,這次我肯定不會辦砸。”


    白氏嗯了聲,突然問道:“你去那院子,可近身看了?”


    “啊?”楊武威沒聽出來到母親什麽意思。


    “他換衣服,避著你了嗎?”白氏問得更仔細了些。


    楊武威搖搖頭,說:“我去的時候三哥正好換衣服呢,沒避著……哦不不不,我往後肯定懂禮數,絕不再莽撞往裏跑了。”


    生怕白氏怪罪,楊武威連連保證。


    “倒真是命好麽。”白氏攥緊了拳頭,咬牙道:“千算萬算,沒算到這賊老天庇佑,罷了,罷了。”


    楊韻並不知道白氏那邊商量了什麽,她洗漱了一番,換了身深藍色的圓領袍子後,便出了門。


    這會兒雨停了,楊令時正送沈栩安往外走。


    許是感覺到了楊韻的目光,沈栩安迴頭看了一眼,與楊韻目光對上。


    “成兒。”


    楊令時招唿了一聲。


    “來了。”楊韻立馬迎上去。


    “吾兒楊禮成,如今是肇縣縣丞,往後還請沈少卿多多關照。”楊令時略帶驕傲地介紹道。


    少卿?


    楊韻有些詫異。


    “楊三郎天資卓越,往後前途不可限量。”沈栩安似笑非笑地恭維了一句。


    楊令時聽得更加驕傲,連帶著胸膛都比剛才挺拔了幾分。


    他的兒子,自當時天資卓越的,即便沒有家族庇護,那也跨過了萬人之海,站在了金鑾殿之上!


    “沈少卿過獎了。”楊韻自謙道:“不過是一縣丞爾,比不得少卿半分。”


    一行人走到楊家大門前,又寒暄了幾句,這才送別。


    關上門來,楊令時就放鬆了許多,踱著步子說:“這沈家郎君的姑母與你母親是舊交,成武年間因為一些事淡了關係,如今看你高中做官,隻怕又重新活絡了心思。”


    嗤。


    楊韻在心裏笑了聲。


    沈家什麽門第?會因為一個探花,一個小小縣丞便紆尊降貴地上門結交?也就楊禮成這種人才會相信了。


    “沈郎君怎麽沒留下來用晚膳?”楊韻試探地問。


    “說是還有別的事,過來遞個名帖而已。”楊令時從袖籠中取了沈家的名帖出來,兩指撣了撣,說:“京城風物,到底是好,這紙可是上等梧州紙,千金一張,沈家居然隻是用來做名帖。”


    又吸了一口氣,聞了聞,說:“墨也是利州墨,當真豪氣。”


    楊令時其實不是什麽正經文人。


    但大釗重文輕武,楊令時即便不擅長舞文弄墨,為了家族前程,在這些東西上也是下了狠功夫的。


    “還是父親在行。”楊韻不輕不重地奉承了幾句。


    正走著,歇斯底裏的嘶鳴穿透雨幕,生生砸在了楊韻的頭上。


    “我的韻娘呢?”


    “我的韻娘怎麽沒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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