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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觀,竹林小屋。


    孫任攙扶著徐濟,二人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現在知道厲害了?”


    “嘶!這梁居士……力氣也太大了!”徐濟揉搓著右臂,呲牙咧嘴的哼唧著。


    他起初以為自家大哥有些誇張,等到他自己交上手才真服了。


    梁居士那拳力,就是前些日子煉皮有成的胡師兄,怕是也比不過!


    雙方爭鬥,連對手的一拳一腳都難接下來,這還打什麽?


    尤其是這梁居士不光力氣大,那鬥敵相爭的天賦也極高。


    無論徐濟怎麽變招,他好像能一眼看穿虛實,隻一套太祖長拳,大開大合,也沒什麽章法,卻打得徐濟一點脾氣都沒有。


    徐濟不知道的是,梁璟身懷“靜觀己身”的境界,所謂拳腳套路對他而言,一點即通。


    是以梁璟也不拘泥於各種拳法定式,對敵之時,隻見機使來,哪種好用用什麽。


    再加上他一身可比煉皮好手的力氣,這樸實無華的太祖長拳倒好似為他量身打造的般。


    徐濟一邊忍著身上的疼痛,一邊問那孫任:“大哥,剛才居士那一手,多少銀子啊?”


    方才走時,梁璟遞過藥酒,還不忘給二人塞一把銀子。


    孫任捏了捏懷裏,壓低了聲音,“估摸著得有六錢!”


    “這麽多?!”


    “這打挨得值吧。”


    “值值值!”


    ……


    目送著孫任徐濟二人走遠,梁璟迴身往小屋裏去。一番對練說拳,也讓他受益匪淺。


    孫徐二人是觀中火工弟子裏的高手,一身氣血雄壯,加之武館出身,按他二人所說,數百火工弟子裏沒幾個能穩壓他們一頭的。


    這也讓梁璟對於自身的實力也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肉身修行強於綠帶,但略遜於紅帶的煉皮好手。


    唯有力氣這一項,或可占些優勢;但終究是皮肉不凝、氣血不聚,總歸是要差些。


    而搏鬥技擊之術,他雖隻練了一套太祖長拳,但憑著“靜觀己身”的境界,卻可以在爭鬥之時,掌握軀體、協調自身,每每竟有驚人妙手。


    “我倒不用去練太多高深功夫,將武經七功練熟之後,憑借我這命功修持,也足以護我左右了。”


    梁璟心中自有思量,手上收拾著茶具桌椅,等到一切平靜,又翻出一本經書來,仔細研讀。


    書上封皮寫著《太符經》。


    這本經書傳自上古,在道門經典中地位也排得很靠前,著書者有傳為上古聖皇,也有傳是仙真高道,眾說紛紜,難以溯源。


    翻到上次讀到的地方:


    “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


    梁璟提筆圈出這一句,底下有一位名喚“任真人”的批注:“心為一身主,百神帥,凡物之累,皆從心生,從心死,目睹而心生。”


    這句經文裏的“心”可以解為:念頭,心思;那這句話就可以解釋為:一切心念皆自物中來,自物中去,而其關鍵就在目中。


    “心念自物而生,所以說勿妄視,是因為眼見未必為實,卻會欺騙心官,這世上諸多關鍵,都要用心去體會才能看得分明。”


    梁璟用心揣度著這句經文的釋義,將之與其他高人的批注相互印證,自有一番領悟,但究竟對於不對?卻無太多把握,終歸是少了論道知己。


    他也隻好將一些疑惑記下,來日再去請教。


    ………………


    城東,道會司。


    馮世修與吳縣丞身前的棋局已經換成了幾道小菜,顯青白之色,頗為素雅。


    吳縣丞臉色發黑,看著麵前的菜肴,嘴裏不客氣地說:“都說道門飯菜自有一番好口味,怎麽你們道會司的菜就這般素淨?莫不是特意呈上來趕客不成?”


    馮世修捏了捏額角,沒好氣地迴道:“有好口味的那是清河觀!我這道會司的飯菜就這樣,吳兄若是想嚐些口味,出門朝南,好走不送。”


    聽了這話,吳縣丞也不動怒,他二人是世交好友,如今在這偏僻小縣相遇,雖是機緣巧合,卻也更顯情誼。


    他輕笑道:“聽說清河觀裏的菜,色香味俱是一流,齋廚裏還有雅間上座,專為正式弟子、顯貴外客所設。這般好地方,不去立個招牌,做個食肆都可惜了!”


    他雖然語含笑意,但話中譏諷之意,幾欲泄地而走。


    馮世修抬起頭來,擰眉長歎:“僻地刁民,哪怕是扯了一身道袍作樣,也免不了這貪圖享受之本性!”


    吳縣丞指著桌上的幾道菜,冷笑一聲,“若隻是貪圖享受也就罷了,你可知道宿縣一年多少起人命官司嗎?”


    “十七起!”


    “裏麵有十件都有清河觀裏的‘高人’牽涉其中!”


    “這還是遞到縣衙裏來的,那些遞不過來,沉在鬆水河裏發不出聲的,又有幾何?!”


    “倚勢挾權、作威作福!整個宿縣,誰不知道除了縣衙,就屬清河觀這‘官建宮觀’最不好招惹!”


    吳縣丞一連串的話語,先慢後快,到後麵怒斥出來,引的道會司雅間裏,陣陣迴響。


    “道會,縣丞,可是有什麽要吩咐的?”門口侍立的仆役,沾點機靈,連忙湊到門口問道。


    “沒什麽,退下吧。”


    馮世修朝門口吩咐了一句,又迴身來勸慰:“吳兄消消氣,消消氣。”


    吳縣丞痛飲一杯茶水,暫止住怒火。


    “吳兄說的這些,婁知縣也不管麽?”


    不提還好,一提吳縣丞心裏愈發來氣,“姓婁的除了每天念念經、聽聽戲,還能管甚?!”


    馮世修輕笑道:“這還真是應了。”


    吳縣丞奇道:“應了什麽?”


    馮世修笑著解釋道:“我來上任前,聽趙道紀說過一則京裏的新聞。”


    “說:溫相公與王相公爭,言地方道佛觀寺之害;溫相說民皆往之,何以言害;王相公說,是極,民好經文、好聽戲,唯獨不好田耕矣。”


    “哈哈哈!”


    吳縣丞搖頭大笑,“溫相公謬矣。”


    馮世修也補充說:“三月時候,溫相公以年邁體弱為由上表請辭,來迴兩次,陛下也允了。算算時間,現下溫相公應該到京洛府了。”


    聽得京城軼事,又有宰相起落,吳縣丞握著茶杯的手,青筋綻起,目光炯炯地看向馮世修,“世修,你早年所說之變局,正在此時!”


    “如今朝中王相公獨領風騷,你又有趙道紀的看重,自這清河觀起,合該有一番作為!”


    話聲中含情,極為熱烈。馮世修隻捧起一杯茶水,自斟自飲,不過手中杯碟晃動,卻顯露出心緒不靜。


    他出身書香門第,自幼讀書,儒道兼修,本是過了五試的金榜進士,隻因感朝中風氣不正,遂棄官入道,得周知冊上錄名。如今身為道錄司中道官,卻心有大誌,欲糾天下之正。


    所謂地方宮觀,不過庸道民賊,正要一掃而光,方顯吾之手段……馮世修心有丘壑,卻麵色溫良,伸手為吳縣丞添上一些茶水。


    算算時間,趙道紀應當到天都山了。


    ………………


    清河觀後院左上角,立著一兩層小樓,是極幽靜之所。樓宇不過兩層,正門之上有匾額,書:延真樓。


    延真樓建成約一百餘年,自建成後,便很少修葺。從外麵看來,不乏陳久破舊之感。


    但路過此處,或者說來訪此處的人,卻不會對這棟樓宇,有絲毫不敬。隻因此處,為清河觀住持之居。


    張微源緩步行往延真樓,樓外侍立的小道童見了,連忙躬身作禮。


    “見過知觀。”


    張微源,五十許歲的年紀,鬢無華發,著一件青色法服,眉宇間似有愁色。


    “住持可歇息了?”


    “剛用過午膳。”


    “嗯。”張微源步入延真樓,前堂幾個道童正要發聲,卻被他揮手製住。


    延真樓後堂裏。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翁,著一件寬鬆居家法衣,正往嘴裏塞著糕點,突然見到張微源不聲不響的出現,老道連忙把糕點往自己身後塞。


    “師叔,莫要藏了。”


    張微源看見這副場景,眉宇間的愁色更濃幾分。


    “老道這午後就吃了幾塊……都是衍孝送過來的。”關希玄見到自家的知觀師侄麵色不善,連忙交出“罪魁禍首”來。


    “唉!”張微源輕歎一聲。


    關希玄心下才道不妙,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魔音。


    “師叔,你有消渴之症,本就陰津虧損、燥熱偏勝、虛火內生,最是要注意節製,這些甘甜厭物,如何能常食?再加上你專修性功,肉身不強,如今又年過杖朝,更應當保生護命。衍孝就知道討你老的歡心,給你送這些東西,迴頭我必饒不得他,師叔你也……”


    “好了,好了!”關希玄趕緊揮手止他發聲,若是讓他念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停不下來。


    “師侄,你找我何事?”


    張微源愣了片刻,才迴過神來。“師叔,方才新安府傳來消息,說三日前,趙道紀親上天都山,由東華派的周真人出麵接待。”


    關希玄笑道:“淮州這地界,新任道紀拜謁天都山,不是應有之理麽?有什麽稀奇?”


    張微源臉上解不開的憂愁,說道:“消息中還傳著,趙道紀與周真人坐而論道,事後,周真人自歎弗如,甘拜下風!”


    此言一出,關希玄臉上的笑容登時頓住,沉吟良久後,方才出聲。


    “一上門就坐而論道,果然不愧是蔣元德的師弟。”


    張微源複歎一聲,沉默不語,內堂裏靜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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