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婉君和陸羽鴻一早就去了故宮。但是,葉華告訴他們畫看不了了,因為那幅畫連夜被轉移了。


    “首先,除了幾個曆史係老大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幅畫的真跡在這裏。其次,關於你們要來看畫這件事,我沒有透露過一句。我下的工單都是另一幅畫。”


    葉華滿麵歉意,陳婉君點頭示意。她沒有再多說什麽,就跟陸羽鴻迴了酒店。


    迴到酒店之後,陳婉君已經把整件事情想得差不多了。她對陸羽鴻說:“有沒有辦法查墨心的手機?”


    陸羽鴻對陳婉君突如其來的要求詫異萬分,他連忙問道:“你懷疑是墨心做了手腳不讓你看畫?!”


    稍後又道:“你怎麽會懷疑他啊!!!”


    陳婉君沒有迴答,她的心很亂。不是她要懷疑墨心,而是:他們行程如此保密,唯一知道他們來故宮看這幅畫的人,除了賀銘澤就隻剩墨心了。賀銘澤是局外人,對這種事根本無所謂的。要說有動機的隻有墨心。


    她現在不想跟陸羽鴻解釋這些,她就想盡快知道這幅畫現在在哪裏!


    陸羽鴻也很快想明白了。他立刻就安排人查了起來。他們約等了半個小時,陸羽鴻看到結果,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是墨心。是關道玄家族勢力的人做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沒去查墨心,我叫人查的是故宮監控和內部記錄。”


    陳婉君也鬆了一口氣,陸羽鴻走到她麵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下次不要輕易懷疑他,他不管是人是佛,他都是愛過你的人。好嗎?”


    陳婉君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她看著麵前的陸羽鴻,各種不是滋味。她就是沒有辦法像信任陸羽鴻這樣信任齊墨,一直如此。


    她站了起來,將陸羽鴻拉起,放到座位上,再道:“能不能知道真跡現在在哪裏?怎麽樣才能看到?”


    “那就要動人了,你願意嗎?”


    “什麽意思?”


    “就像關道玄那樣,要你們腦子裏的東西,你現在要別人腦子裏的秘密,難道不是動人麽?”


    “但你查都沒查,你怎麽知道要動誰?”


    陸羽鴻比剛才更加冷靜了,他麵色嚴峻,不苟一絲言笑,摸著戒指道:


    “你那天問我,還有沒有什麽事情瞞著你。……我想,這件可能算一件吧。”


    隻聽他繼續說道:


    “從鳴沙山迴來之後,我就開始查關道玄的家族勢力了。這次來偷畫的人,我很早就已經把他監控起來了。這幾年他跟關道玄聯絡甚少,關道玄也沒有再對你動手,我才稍作放鬆,三年前解除了對他的監控。但是齊墨變成了墨心迴來之後,我擔心他再次對你們動手,就又派人去查,這一查我還真的慌了,因為他人在美國,而你當時就在美國。所以我一邊監控他,一邊對你的追查也一刻不停。但是我那段時間所有精力都放在美國,反而放鬆了對國內的把控,導致他們有機可乘,趁我不在綁了墨心,在那件事上,我也愧對於你。是我沒有派足人手保護好他。”


    陸羽鴻短短幾句話的背後,是他這些年不為人知的默默付出。而他做這些,根本就不是為了到她麵前邀功,他也從來沒有拿這些作為籌碼去爭她的心。甚至如果不是陳婉君現在要找畫,她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被他除掉的。陳婉君當時心裏的震撼,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人。


    她走到窗台邊,望著窗外。霧蒙蒙的天空,像極了齊墨給她的感覺。每一次她覺得自己快接近真相的時候,又會飄來朵朵烏雲將其遮住。陳婉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為什麽一切都要靠她辛苦追查?為什麽齊墨從來不能像陸羽鴻這樣,與她坦誠相見?


    此時,陸羽鴻也站了起來。他走到陳婉君身邊,貼在她的背上,兩人一同望著窗外院子。院中樹上掛著紅紅的燈籠,還有柿子和如意。馬上又要過年了,到處都充滿著喜氣。陸羽鴻並不在意陳婉君要去哪裏,要做什麽,他隻希望他能夠陪著她一同經曆。


    “我可以幫你找到畫。我隻有一個要求。”


    陸羽鴻的指尖,輕輕觸碰了陳婉君的手,陳婉君不同以往那樣閃躲,而是下意識的將其握緊了。


    她答道:“可以,我們一起。”


    陸羽鴻將陳婉君摟緊,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他們原來真的有默契,他們不止在工作上有默契。


    “那我能不能知道《八十七神仙卷》除了課本上那些背景之外的曆史?”


    陳婉君再點頭,道:


    “八十七神仙卷,原本有八十八位,葉華的師父姬如慕在三百年前毀掉了所有真跡,重新做了仿畫。你在浙博看到的那卷《朝元仙仗圖》也是出自他手。齊墨找到的那本書留下的線索就是這麽多。我猜測丟失掉的那一位神仙,很可能是關鍵。後麵的內容,隻能靠你自己猜了。”


    “我猜……你們都是神仙,我是凡人。”


    陳婉君聞言驚訝側過臉,陸羽鴻趁機吻住了她的唇。看見陳婉君並未閃躲,他又笑著說道:


    “仙凡戀,好刺激。”


    之後半晌,陸羽鴻尋得片刻歡愉,陳婉君卻一直在思考接下來的行動。


    陳婉君知道,要開域局,可以有兩個選擇:一是找銀晨;二是用葉華和墨心。


    但是,要說此時跟她的目的一致的,隻有墨心。因此,她決定隱瞞銀晨。但是,我們前文說到,齊墨雖然借用過蒼龍垂雪局,但實際上,那局既不是銀晨做的,也不是白止樺做的,而是神秘人做的。現在,葉華和墨心隻是有能力開啟入口而已,她還需要一個做局的人。然而,她實在丟失了太多太多的記憶了,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找這個做局的人,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局。她隻能先攜陸羽鴻迴杭,然後從長計議。她給葉華發了條消息:


    【我們明天迴杭,你走不走?】——陳婉君


    【走。】——葉華


    迴程由於葉華加入同行,陸羽鴻就沒有再用家族的身份。他交代陳婉君替他訂票,讓她跟著葉華買就行。第二天中午,三人一下飛機就直奔會館,因為墨心當時正在館裏。對於墨心的現狀,陳婉君和陸羽鴻一句都沒有向葉華透露。因為他們覺得就憑兩人的關係,他們不該過多參與其中。


    果然,當葉華看見墨心的時候,他當時整個人都楞在了會館門口,再也邁不動步子了。墨心也看見了他,他到是顯得正常很多。大概因為葉華在陳婉君到北京的那一晚,已經加了他的好友。


    他走到葉華麵前,作了揖。


    “這位是墨心法師。”


    婉君一邊說,一邊示意安保吳哥清場閉館。


    “兩位隨我來吧。”


    陳婉君將二人引至中庭,在枯山水造景之前有一張琴桌,周圍三麵帷幔,此處是比陳婉君之前的茶寮,空間更大,也更為雅致。陳婉君取走了琴桌上的琴。


    “你倆稍等。”


    她迴到自己辦公室,取下牆上青霜,又迴到中庭,把青霜擺在琴桌上。此時葉華已經取出了他的簫,正在擦拭。


    葉華在試音的時候,用了c宮調起了《八極遊》的頭兒,墨心卻在調弦的時候,調了緊五弦降b金羽調;葉華盯著墨心看了許久,墨心答:“試一下。”


    無奈之後,葉華隻好從簫囊中再拿出了一支降b調的紫竹簫。


    《八極遊》這支曲子,意境是蓬海遨遊。海麵雲霧繚繞,有舟行緩緩,天邊浮雲款款,青雲出岫。有仙客在蓬萊島上鳴簫揚琴,瓊樓中無聲畫筆正寫意風流。這曲子自由愜意,用宮調是很對的,如果用金羽調,就顯得很奇怪。但既然墨心要試,葉華隻好跟著他試。要說葉華會這麽想齊墨,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齊墨總是會在樂感上給他帶來驚喜。


    兩人的琴簫之聲響起之後,毫不誇張陸羽鴻平生第一次真正的認識到了古韻的魅力。他聽得心潮澎湃,差點落下淚來。而他還隻是差點落淚,一旁的葉華卻早已經淚流滿麵。一曲終了,他放下簫,轉身盯著墨心,不斷地搖頭。墨心並沒有看他,繼續了第二支曲子。


    “我新作一曲,你來和音吧。”


    墨心琴聲再次響起,葉華待他奏第二節,才開始相和。如果說剛才那一曲給人以超脫世俗、逍遙自在的意境,那麽這一曲,卻聽得人柔情泛濫肝腸寸斷。墨心是將這五年對陳婉君所有的情思,都作進了曲裏,揉進了弦中。


    “再來一次。”葉華說道。


    等墨心奏第二遍的時候,葉華已經完全跟上了他的節奏。等墨心奏第三遍的時候,葉華已經把一曲古琴獨奏變成了琴簫和鳴。


    這支曲子,陳婉君也是第一次聽到。她在一旁聽得真切,她感受著墨心層層愛意隨琴弦脫離,向她襲來,將她包圍,他們之間過往一切,曆曆再現。她心知自己再也不能繼續聽下去,轉身揮淚飛快地跑到二樓,進了自己辦公室。


    陸羽鴻也立刻追了上去。他聽著這琴聲,他都仿佛可以看到昔日二人如影隨形的畫麵,他立在陳婉君辦公室門口,手竟然怎麽也敲不下去。佇立良久之後,他又走迴到二樓走廊邊,憑欄俯視墨華二人。


    墨心突然停下了。葉華的簫聲還未及終止,陸羽鴻心中已經泛起一絲不祥。隻見墨心眉頭一緊,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濺了青霜一身。葉華是第一次見此情景,他淚流得更甚了。他放下簫,將墨心扶起,大聲吼道:


    “為什麽啊?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啊?你到底背負著什麽你要這樣對待自己啊?”


    墨心沒有答話,按住琴,拭去弦上血跡,起身進了衛生間。


    再見齊墨,至交好友竟成這般模樣。葉華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不知道齊墨和陳婉君這一世究竟經曆了什麽,他隻知道墨心的琴聲告訴他,他對她的愛依然如故。他不知道墨心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隻知道是陳婉君讓他的知音摯友痛苦至此。墨心琴聲比以往多了太多情緒,他在《八極遊》一曲中感受到了他的被束縛,在不知名的那一曲中,感受到了愛情燃燒殆盡後飛揚不散的餘燼,以及墨心內心深處的眷戀和不舍。墨心雖然離席,他卻依然不想停。稍待片刻,他又起了一曲《蓬海伏心》,為他而鳴。曲到一半,墨心從衛生間出來,手上和嘴角血跡已經擦拭幹淨。墨心立在葉華身邊,聽了一會兒,又迴到琴桌前,繼續低頭撫琴。


    陳婉君在樓上聽得真切:葉華簫聲,聲聲入耳,九轉迴腸,如怨如訴,赤裸裸地表達了墨心從來不曾表露之痛。墨心琴聲後起,絲絲清揚,撫其哀傷,和其欽慕,陳婉君一顆心,好像又迴到了齊墨懷裏,磐石蒲草,藤樹相依。陳婉君靠在門邊,心痛到無法言語。她拿出手機,給陸羽鴻發了一條消息。


    【帶他們去吃飯。】——陳婉君


    【你不去嗎?】——陸羽鴻


    【我無法麵對葉華。】——陳婉君


    陸羽鴻收到了陳婉君的消息,又望了一眼辦公室緊閉的大門,歎了口氣,慢慢走下樓梯。他走到二人跟前,待兩人一曲終了,開口說道:


    “葉兄好不容易來一趟杭州,我先帶你們去吃飯吧。你倆來日方長,切磋技藝不急於一時。”


    “她不去嗎?”葉華問道。


    “她還有事。”陸羽鴻答道。


    “她是無法麵對你,你上去叫她一下。”墨心說道。


    “我不去。”


    葉華撇過腦袋,開始收拾自己的簫囊。


    “那就跟我走吧,還是吃齋菜。”


    陸羽鴻說著就往側門走去,墨心卻再次開口:


    “留她一人我不放心。”


    陸羽鴻當時人已經走到門邊,又轉身迴頭上了二樓。他進了陳婉君辦公室,拿出手帕擦幹她臉上淚水,把她拉了下來,然後說到:


    “走吧,人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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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案:


    文中出現的古琴曲《八極遊》最早見於明朱權主持編纂的《神奇秘譜》中。


    《神奇秘譜》中的曲意為:臞仙曰,是曲者,蓋高古之曲也。其曲之趣,誌在寥廓之外,逍遙乎八紘之表,若禦飈車以乘天風雲馬,放浪天地,遊覽宇宙,無所羈絆也。此非出塵而有遐想者,何其能歟。


    《伯牙心法》中,琴曲解題,原文如下:


    按斯曲,乃呂純陽得道飛昇而作也。


    予敬以楚辭述之,模寫其萬一。辭曰:


    高哉寥寥八荒兮,無有窮極。


    騑騑雲馬騁駕兮,頃刻而畢。


    身隨鵬鶚馭九霄兮,霓裳珠履。


    悠悠雲水煙霞兮,任其蹤跡。


    反骨伐毛洗髓兮,身隨神化。


    形骸放浪挾仙遊兮,遙昇遐舉。


    此身以八極為家兮,不計東西。


    朝遊玉京與金闕兮,夜宴瓊宇。


    浮漚湖海兮,芥視須彌。


    嶽陽樓上奕仙碁兮,無拘無束。


    洞庭彭蠡移時遊覽兮,玄妙難知。


    歸來援琴弄操兮,八極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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