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君絕對是累了,昨夜一瓶安眠苦艾酒下肚,讓她沉睡一整夜,第二天醒來之時,晌午的太陽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曬到了她的臉上。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陸羽鴻的床上,他已經不在了。她看了下自己,除了頭發披散,裙子好好地穿著。床尾穿衣凳上還整齊擺著一套她的幹淨衣服。她走進衛生間,準備稍作洗漱,發現自己平時用的那些東西,這裏都有。她又再一次確認這是陸羽鴻的臥室,她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她順便洗了個澡,才換了衣服,下了樓。陸羽鴻正在客廳做事,餐桌上是油條和醬油,還擺著一盒尚未開封的胃藥。他見到陳婉君下樓,就起身去了廚房給她盛了一碗泡飯。


    “真沒想到你能睡到這時候。是不是在我懷裏睡得特別好?”


    “不是說了不要再做這些事。”


    “你昨天也沒有信守承諾啊。”


    “那走,現在去。”


    “不要,我改變主意了。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陸羽鴻將碗放下之後,就往二樓走去,邊走邊道:


    “別愣著了,快吃吧,不是說好今天要去賀教授那裏嗎?你看看已經幾點了。我上去換個衣服。”


    陸羽鴻也沒有給陳婉君選擇的機會,他就寸步不離她的身邊。等陳婉君吃完早餐,他們就一起去了賀銘澤那裏。


    “是唐是宋?”賀銘澤問道。


    “恐怕都不是。”


    “不會吧……”


    “九成把握是近代仿品。仿製時間應該在乾隆年間。出自誰手,我就不得而知了。”


    見賀銘澤麵色略顯為難,陳婉君再道:


    “你也沒必要去說。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


    “那我隻能把這本書還給你了。”


    說著,賀銘澤取出一本古籍要交給陳婉君。陳婉君並沒有接。


    “你已經幫我很大的忙了。這本書你就收下吧。跟我不要客氣了。”


    “陳院長,無功不受祿啊。”


    “那你就再幫我一個忙吧。我想看《八十七神仙卷》。”


    “好,我給故宮那邊打個電話,你們自己去吧。”


    “等下,那不是在徐悲鴻?”


    “那是假的,真的在我們老大院子裏掖著呢。”


    陳婉君點頭,三人一陣寒暄之後,再無要緊交流。陳婉君和陸羽鴻便告辭離開了。


    從賀銘澤處出來,陳婉君即刻要去找墨心。有了昨天的經曆,陸羽鴻心中即便一萬個不樂意,但他還是大氣都不敢出,因為他知道陳婉君一定有事。得知墨心還告假在家休息,他們就驅車去了錢江府。雖然他倆能夠直接進去他家,但是出於禮貌,門開了之後,他們還是敲了一下,等待墨心出門相迎才敢進門。


    陳婉君見他隻穿一件牙白素袍,麵色蒼白,想來是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又想到他獨自居住也無人照料,不禁有些心疼。墨心見她倆傻傻站著,就開口招唿兩人進屋。陳婉君收迴目光,覺得自己不能再看,坐到沙發上,伸手入懷,取出自己的記錄本,遞給墨心。墨心看了本子,陳婉君又告知準備迴一趟故宮,看《八十七神仙卷》。


    墨心怕她獨自亂查出事,決定拚合線索,把他知道的情況告訴一些給陳婉君。他把陳婉君單獨叫進了書房。然後把在美術館域結界關於無弦琴、《靜鬆齋琴譜》以及《雪景寒林圖》、《溪山行旅圖》《蓮社圖》等等的線索都告訴了陳婉君。


    “其他線索很隱晦,根據他們在域局中的表現,我的猜想是,他們應該會去天津博物館找《雪景寒林圖》的真跡查線索。所以你就是要去,你也必須避開他們。”


    陳婉君搖頭。她不打算查這兩本圖。因為這兩本圖的年代不夠。陳婉君要查唐以前的線索,她要知道墨心更過去、更接近最初的真實身份。但是她不能跟墨心明說。她這次來的目的是,她破譯了墨心筆記本中屬於自己錄入的那部分密文。所以這是必須要共享給墨心的,以此來換取墨心的那一部分。


    她打開手機,把自己無法破譯的那部分內容點開給墨心看。墨心看到陳婉君私拍他的筆記,他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他去臥室拿來了自己那本筆記。他翻到相應的位置,對陳婉君說道:


    “你就是光明正大的把它帶走,我也不會說什麽。”


    “你不想讓我查的,你從來不想我插手這些事情的。現在不要放馬後炮。”


    墨心又笑了一聲,道:“我已經在佛門,幫不了你了。我現在要你有足夠的能力自保,我會盡可能的幫你查清楚自己的身份,得迴自己的修行。”


    陳婉君看著墨心,麵容充滿了狐疑。墨心說得這麽從容,難道是……稍後她很快就想到了,現在她已經破譯了自己那部分內容給墨心,但墨心那部分內容她還未得到。可是對於墨心來說,他現在已經掌握了所有的線索。


    “快點把這些內容講給我聽。”陳婉君指著筆記本沒好氣的說道。


    “你先去故宮,把本子一起帶去。”


    墨心說完,就直了直身子,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包東西,然後走出了書房。


    他走到客廳,在陸羽鴻對麵的茶幾上坐下,把東西遞給了陸羽鴻。陸羽鴻接過東西,打開看了一眼,是那串佛珠,他又包好放進口袋裏。陸羽鴻這一動作,原本十分正常,但是墨心看見,心裏卻酸酸的。陸羽鴻的手上,也戴了一枚戒指,跟陳婉君手上的同款,同樣戴在無名指上。一直以來,陸羽鴻的手上都有戴戒指,他有很多款戒指,似乎永遠也戴不完。但是這一次,他的其他手指頭上幹幹淨淨,隻剩下無名指上一枚。陳婉君,突然之間就從他的唯一,變成了陸羽鴻的唯一了。當日三頭六臂點簽文的場景再現,墨心隻覺得胸口又疼了起來。他連忙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收起欲念。


    墨心等陸羽鴻放好佛珠,探近陸羽鴻身邊,低聲說道:


    “我就算有生命危險,也不可能向你求救。你要明白。下次千萬不要再讓她這樣。”


    陸羽鴻點頭。兩人同時看向書房方向。


    墨心再問道:“她現在戴的那個戒指應該也是特製的吧?”


    陸羽鴻再點頭。


    “她這個性子……恐怕光有定位是不夠的。”


    陸羽鴻收迴目光,拍了下墨心的腿:“我會跟她一起去。”


    墨心點頭。他將手覆在陸羽鴻的手上,繼續道:


    “照顧好她,她也不是那種遇到危險會向你求救的人。”


    陸羽鴻歎了口氣,再次望向書房,摸了下手上戒指,微微點頭。


    此刻陸羽鴻坐在沙發上,墨心則坐在茶幾上,兩人對坐低語,靠的很近。墨心言畢,轉動手上念珠,奇楠珠子一顆一顆劃過墨心手指,手心,被墨心手上熾熱溫度包裹,散發出陣陣幽香。陸羽鴻聞見了熟悉的香味,他這才注意到墨心手上的佛珠,好像是陳婉君那串壓襟。


    陸羽鴻恍然開竅。珠子的每一顆都可以分開,繩子卻將它們牢牢鎖在一起。藕斷絲連,陳婉君突然之間的變化,是因為那一夜二人共同經曆,或出生入死或並肩作戰,當時必定是舊情複燃控無可控。陸羽鴻心裏同樣酸酸的,他不想再聞見那味道,走到一旁,坐到了餐桌邊。墨心以為陸羽鴻想留下吃飯,他看了下時間,就進了廚房。


    陳婉君將墨心的筆記本掃描了一遍,存了電子稿才從書房出來,瞧見墨心正在廚房做飯。她的唇邊突然泛起一陣酥麻,她不自覺地舔舐了幹涸的唇邊,掠過一抹濕潤的同時,也咽下了對舊日味道的無盡期待。 這一幕,微妙地落入了一旁等待的陸羽鴻眼中。在他看來,在這裏繼續逗留的每一分鍾都成了多餘。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伸出手,拉起她就走。


    “搞完了嗎?那就走吧。”


    “唉,等下……”


    陳婉君還沒來及說話,陸羽鴻已經把她拉到門邊蹲下身子給她換鞋。陳婉君一陣慌亂,臉泛潮紅。她覺得非常不好意思,連忙看了一眼廚房,祈求墨心此刻千萬不要出來。


    “我自己來……”


    “別動,都穿好了。”


    陸羽鴻用最快的速度幫她換好鞋子,然後抬高聲音招唿了墨心,自己也換了鞋拉著陳婉君飛速離開。墨心聽到了陸羽鴻的招唿,拿著湯勺走出廚房,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得“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二人已然離去。


    陸羽鴻怕墨心追出來,甚至連電梯都不願意等,拉著陳婉君一路小跑下了樓,又直接行至車前,才把她放開。


    “你幹嘛走那麽急啊?”


    迴複陳婉君的不是陸羽鴻的言語,而是一個熱烈急切的吻。等陸羽鴻放開她,陳婉君再一次咽了下口水。隻聽得陸羽鴻說到:“走吧,迴家收拾收拾,我們去北京。”


    說完,就幫陳婉君打開了副駕駛車門子,招唿她坐了進去。


    陳婉君第一次見陸羽鴻這個樣子,一頭霧水。


    “你不去上班了嗎?你機構你不管了嗎?你整天跟我跑來跑去幹嘛?你現在還要跟我一起去北京嗎?”


    陸羽鴻不敢輕易迴話。他在腦子裏把要說的話來來迴迴打了無數遍草稿,車子開出去好久了,他才緩緩開口:


    “我的前半生,我身邊有很多人,我的心卻很孤獨。我醉心工作,因為沒有其他任何東西比工作更能充實我的心。現在,我的身邊隻有你,我的心卻很溫暖充實。我再也不需要用工作來填滿我的人生。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遍秀美山川,福地洞天,帶你上天,帶你入海,與你一同經曆人生的喜怒哀樂,跌宕起伏。”


    陸羽鴻說完,覺得自己真是浪漫的不得了不得了,但沒想到,陳婉君卻劈頭蓋臉地罵了迴來:


    “所以你是打算機構也不管了,工作也不要了,跟我一起胡混是麽?!”


    “什麽叫胡混,你能不能用一個好聽點的詞!”


    “沒有好聽的詞,你這就是胡混。浪費時間,蹉跎歲月!”


    “隨便你怎麽說吧,反正以後你到哪我到哪。仗劍天涯也好,蹉跎歲月也罷,隻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做什麽,都是我想要的生活。”


    陳婉君抬起雙手,掌心扶額,閉眼在心裏長歎一聲:


    「不就一夜麽!怎麽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但是陳婉君如果這時候能夠換位思考的話,她就能理解陸羽鴻了。想一想陳婉君跟齊墨同床一夜之後,她的改變,再想一想現在陸羽鴻的行為。其實陸羽鴻做的一切都很正常。


    “你還記我給你戴上戒指那時候說的話嗎?”


    陸羽鴻猝然執起陳婉君的手,掰開指節,五指穿插其間,兩心相印,掌心緊緊相扣。他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隨之響起:“要怪就怪你給了我第一次,你現在想逃,已經晚了。我的夫人。”


    陳婉君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息凝唇。


    “我們已經交換了戒指,發過誓,喝過酒,洞過房,你是我名正言順的夫人。”


    “我們沒有發過誓。”


    “你對我沒有,我對你有。你翻你手機看看,我還是用寫的。我要把這句話備份到所有地方,讓它永遠留在我們的聊天記錄裏。”


    陳婉君感覺到她肺裏的大泡都罷工了,唿吸艱難。


    “我今天握緊你的手,我就不會再放開。我會陪你同闖艱難險阻,與你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終於,她忍不住問道:


    “是不是他剛才跟你說了什麽?”


    “我的夫人不要想其他男人,和尚也不行。”


    陸羽鴻用著非常平靜的語氣說著這些話,讓陳婉君覺得很陌生,但又很熟悉。因為這番話,才符合他的形象。


    以前有齊墨在,她永遠是別人的女人。他在陳婉君麵前,委曲求全,把自己的心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因為他不願離開她。


    現在,齊墨出家,陳婉君恢複單身還跟他有了肌膚之親。他可以得到她,他就要她的全部。他握住她的手堅定有力,說出口的話不容置疑,同樣是因為他不願意離開她,不想失去她。


    陳婉君的心當時跳的極快,她的手從來沒有被陸羽鴻這樣握住過,她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熾熱溫度和手指之間那無法逃離的力道。這些年點滴在心,曆曆在目,要說陳婉君對身邊人從未產生過一絲感覺,那是不可能的。


    名分和誓言,是她一直沒有得到過的東西。齊墨心結未解之前,她連一個“結”字都不敢提。現在她知道了,齊墨不跟她結婚不是因為心結,齊墨沒有心結。他會受傷,完全是因為他太善良。他不想跟她結婚,就真的隻是不想結。


    而陸羽鴻,卻在這樣一個隨意的場合,用著如此平靜的口吻,輕易地把這些許給了她。在她毫無準備之時,一邊開車一邊許給了她。陳婉君望著窗外漸漸後退的熟悉風景,長歎一聲。她此刻多麽希望身邊這個人是齊墨,她此刻多麽希望自己能夠知道齊墨的真實身份,他的腦子裏究竟有什麽?她想知道齊墨究竟背負著什麽,她想知道為什麽他們倆永遠無法修成正果,磕磕絆絆到了這一世,竟然成了這樣的結果:不僅連成婚不可能,甚至連一起生活都成了奢望……


    她正這樣想著,陸羽鴻似乎不願再承受車廂內龐大的沉默,打開了收音機。


    “你是誰,為我插刀兩肋;我是誰,對你掏心掏肺;風一吹,世間的傳說轉眼就破碎,不後退,我們盡力而為……”


    陳婉君認真地聽完這首歌,好巧,竟然是《陸小鳳傳奇》,她突然笑了,笑的很釋懷:


    “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短暫人生,驚鴻一瞥,如雁渡寒潭,終不留影。對你,我也盡力而為吧。”


    她按掉了收音機,認真再道:


    “你要做我的人,也不是那麽好做的。前途兇險,我也坦然一迴,我能給你的,必定不是平靜的生活,運氣好你或許能陪我走到最後,運氣不好,可能你明天就灰飛湮滅,再無輪迴。我現在再給你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陸羽鴻聽完,靠邊停下車。他沒有說話,迴複陳婉君的又是一個熱情擁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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