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君自那晚開始查閱清史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齊墨,直到陸羽鴻給她發來了一份三方合作框架協議。說是平等互利的商業協議,實際給陳婉君的感覺,好像在看捐贈書。她看完協議,給陸羽鴻打了個電話,在確認裏麵關於齊墨工作室的所有內容,都已經由齊墨本人親自確認過之後,她才答應趕往齊墨那裏簽約。


    陸羽鴻到的早些,見齊墨在忙,就自個兒燒水,泡茶,悠閑的翹起二郎腿隨手拿了本畫冊看了起來。


    “婉君來啦~婉君來啦~”齊墨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齊墨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按了一下手機。然後朝著茶水台走了過去。


    “齊墨,我發現你可以呀!”陸羽鴻笑嘻嘻的看著齊墨,繼續說道:


    “我進門的時候你的手機會不會叫陸總來了~陸總來了~?”


    齊墨擺手說道:“陳婉君喜歡不打招唿就過來,上次被她撞見我正在休息,有點尷尬,就隨手寫了個程序,加在門口攝像頭的軟件上。見了她別多嘴。”


    陸羽鴻本打算繼續詢問,見陳婉君進來了,忙閉上了嘴。陳婉君這次過來,也不知做了多少心理準備,終於是恢複了往日從容的姿態。她與齊墨打了個招唿,挨著陸羽鴻坐下,主動開口閑聊起來:


    “羽毛,我那天看你發布的招生廣告,你的課程又漲價了呀。”


    “不漲活不下去了呀,你看我那烏壓壓的一片人頭,都要吃飯的呀!還要被你壓榨,拿錢出來做公益!”


    “到時候體驗館開出來,你的課程先進唄。”


    兩人說到這裏,齊墨端著茶杯走了過來,遞給了陳婉君。


    “婉君你看,我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我這茶水都是自己燒自己泡的。”陸羽鴻瞥了一眼齊墨,又看了一眼陳婉君。他也不知在確認什麽。是想確認齊墨喜歡陳婉君?不不,那到不重要。那隻能說明自己眼光好,英雄所見略同。重要的是陳婉君喜不喜歡齊墨。


    “言歸正傳,先簽約吧。”陳婉君見齊墨也坐下了,便率先開了口。


    “好。”齊墨和陸羽鴻同時點頭。


    簽約完畢之後,陳婉君收起自己的那份協議,然後從包裏拿出了另外兩份材料。


    “之前我給過兩位的場景大綱,我修改了一下。請過目。”


    “《夢尋前清江南》??你上次那個《夢尋南宋皇城》多好呀,都沒有人做過,怎麽突然要改?”陸羽鴻不解的問道。


    齊墨沒有說話,看完大綱之後,對陳婉君說道:


    “你是要我重現清朝初期的江南勝景?”


    “還有風土人文。幾百年來,西湖雖經變遷,卻依舊桃紅柳綠。湖還是那個湖,山還是那座山,曆保建築依然矗立如故,唯一的難點是人文。你的場景要怎麽樣讓人瞬間產生一種穿越的感覺,重點在人不在景。而南宋,太遙遠了,我們暫且從三百年前康乾盛世複原吧。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聽完陳婉君的敘述,陸羽鴻點點頭,似是明白了陳婉君改大綱的原因。當然,陳婉君改大綱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想借此印證一件事,夢裏銀晨對她說的那件事。如果銀晨是確實存在的,並非陳婉君潛意識虛構,那麽齊墨必定可以重現三百年前的真實場景。而且,對於齊墨來說,他隻需要把自己的夢境(也可能前世)一一畫出來即可。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知道那時候的餐桌上有沒有瓜子和花生!


    齊墨起身把材料放到了電子密碼櫃相應的格子裏,然後對陸羽鴻和陳婉君說:


    “我在秋水山莊定了位置,現在過去嗎?”


    陸羽鴻看了下表,說到:“現在才幾點?還早吧,你定的啥?下午茶?”


    “定的湖上小軒,時間無所謂,到了想吃什麽你們自己點。”


    陸羽鴻正想表示滿意,一旁的陳婉君卻收拾了稿子站了起來,她滿麵歉意,客氣說到:


    “最近是申報項目的關鍵時期了,我不方便出現在那種地方,一旦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們的。你倆玩的開心。”


    陳婉君走後,陸羽鴻也站了起來,他聳聳肩說到:“如果隻有我的話,是不是就享受不了你那秋水山莊的待遇了?”


    齊墨麵無表情,他重新打開了電子密碼櫃,一邊拿材料,一邊說到:“我就不去了,你帶其他人去吧,定都定了,不要浪費了,消費多少算我賬上。”


    “呸呸,我是那麽貪小便宜的人麽?!”陸羽鴻也收拾了文件,準備走了。


    “等!”齊墨肅然迴頭,麵容凝重。他盯了陸羽鴻最起碼有兩秒鍾,那眼神是如此冷峻而深邃,惹得陸羽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稍後,他收迴眼神,繼續往自己的辦公桌走去,邊走邊說:“你們接這種項目,就沒有需要招待的人麽?”


    陸羽鴻的表情瞬間凝固了。齊墨又再說到:“陳婉君是個女人,你是生意人。”


    陸羽鴻沒有再說話,他已經領會了齊墨那句話的意思,默默的退出了齊墨的辦公室。


    事實上,齊墨的判斷是非常準確的。隻是陳婉君,她是個例外罷了。不能憑能力拿的項目,陳婉君從不染指。即便這樣,每年到申報項目的關鍵時刻,她還是會接到各種各樣的電話。其中有關心她今年能拿多少項目的,有告誡她千萬要避諱的,也有讓她陪標的。今年,她似乎比往年更加緊張,基本上就不太迴複手機消息了。能躲的人,盡量躲,隻有座機電話,她是必接的。因為正經通知一般都會通過座機電話打過來。這不,座機電話來了……


    “你好,陳婉君。”


    “婉君,是我啦。”


    “陸雪?今年是你們機構接的項目評審?”


    “哦,沒有沒有,項目評審還是懿德,領導怕我們那個項目投標不滿三家單位,過不了立項這一關。”


    陸雪的話說到這裏,陳婉君已經大概明白了。陸雪是來找她陪標的。但是,陸雪她們的主營業務跟陳婉君相差甚遠,陪標也得選對人啊,怎麽會選她的機構呢?她繼續說到:


    “你們的主營業務,不是很多同行在做麽?我的機構都是做文化的,怎麽也搭不上呀!”


    “這次比較特殊了,是一個文化類的、很技術流的項目。所以才來找你呀!”


    一般這種事情,陳婉君是會毫不猶豫答應的。但是今年比較特殊,每個機構限定申報兩個項目,陳婉君本身有一個常規項目(她的文化類公益課),再加上今年新增的數字場景體驗館,那南山書院的額度就滿了,沒有資格再去申報第三個項目了。於是她再次婉轉拒到:


    “嗯,我今年有兩個項目,已經滿了,你要不再找找其他家?”


    “必須要文化類的,還要有美術、多媒體融合、數字智能執行項目經驗的,太少了!想想辦法?”陸雪在電話那頭央求到。


    陳婉君輕輕歎了口氣,陸雪所在的機構,是一家背景十分強大的機構,陳婉君並不願介入,更不想得罪。她隻好把唯一的解決方案說了出來:


    “你必須要我陪標的話,我隻能讓出一個項目,那你要跟懿德打招唿,幫我把我跟夏侯茶那個文武合作的項目經費全部算給茶茶,然後還要跟她打好招唿,把我的機構從合作方改成第三方。”


    “行,我這就去弄。今晚官網就會放項目申報鏈接,我到時發你項目名稱,一切如舊就可以了。”


    “今晚?我看通告是明天早上8點才開始。”


    “這個項目特殊,市裏頭很重視,開後門的,你懂的!嘻嘻。”


    “好,我懂了。”


    懂是懂了,可是婉君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次要陪標的項目,竟然是自己那個籌謀已久的心血之作。陸雪發來的信息如同錢塘平靜的江水中突現的漩渦,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在項目名稱後麵緊緊跟隨的那行字,宛如一枚重磅炸彈,在她的世界裏轟然炸響。她的心,隨之猛烈震顫,她瞬間明白了對方為什麽要提前一晚放鏈接,為什麽要找人陪標。他們不是擔心沒有人申報,而是擔心競爭機構實力太強,讓他們落選!陳婉君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看著電腦上紅黃藍綠頻頻閃爍,這世界公信力何在?這世界清白做人何難那?她搖頭,一再搖頭。這是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已經安排好的,怎麽樣的一種勢在必得!


    陳婉君不得不承認,他們是憑借難以言喻的人脈,縱橫上下的資源,在權力的迷霧中穿梭自如的高人。從某種角度看,這也是實力的一種,甚至是最高級的實力。她欽佩他們,尊重他們,她甚至說服自己應該學習他們。但此刻,她的心頭是如此之痛。陳婉君感覺到有千萬隻手,將她摁倒在地,硬生生的奪走了她的全部。而她動彈不得,無法反擊,除了任人魚肉,隻能放手作罷。這種赤裸裸的被現實淩辱的痛覺,將陳婉君為他們粉飾的假象全部撕下。他們不應被尊重,不應去欽佩,不應該被學習!他們是人嗎?他們不是。他們是鬼!他們是被自己心中欲望吞噬的惡鬼。他們是傀儡,被權力和金錢捆綁住無法脫身的傀儡。


    可以預見,自己若一意孤行,那前方等待著她的,必將是一條荊棘遍布、危機四伏的道路。甚至隨時都可能連累到陸羽鴻和齊墨。前路之險,足以讓任何理智之人望而卻步。


    她深吸一口氣,上傳了陸雪發過來的陪標申報書,然後飛快地完成了申報。沒有多餘的動作,一切都一氣嗬成。


    “決定了就沒有後悔藥吃了。”陳婉君對自己說。


    一碼歸一碼,理智的決定做完之後,陳婉君的心裏還是非常的難過的。她走出去鎖上書院的大門,轉身迴到書房裏,從檔案櫃裏拿出了一個檔案盒。裏麵是這幾個月來籌備的關於體驗館的所有用於申報的材料。她一頁一頁的翻閱過去,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翻到最後,她抽出那份協議,上麵有陳婉君,陸羽鴻,齊墨三人的簽名,還有三顆圓圓的公章印。她把這份合約,單獨放到了檔案櫃的抽屜裏。然後走到碎紙機邊,把其餘的文件全部銷毀了。


    做完所有這些,陳婉君擦了把臉。給陸羽鴻發了一條消息:


    【項目承接方易主,方案依舊。如對方前來找你,務必繼續合作。】—陳婉君


    收到消息的陸羽鴻,立即給陳婉君打去電話,但此時已經無人接聽。陸羽鴻知道陳婉君決不會無緣無故放棄。他的心隱隱作痛,不是齊墨點撥的太晚,而是他明白的太晚了。他立刻開車去了書院。但迎接他的,隻有書院閉門的牌子和緊鎖的大門。他繞到後門,看見陳婉君的書房還亮著燈光。他仿佛可以想象陳婉君此刻的模樣。他在書院的後門徘徊許久,每一次撥通的電話都是機械女生告訴他無人接聽。他知道陳婉君現在肯定是不想見任何人的,他覺得自己的出現除了讓她更加難堪,什麽忙都幫不了。最終他還是離開了。


    半個月後,陸羽鴻收到了陳婉君推薦過來的名片,他接起了陸雪的電話。對方稱有一個好的方案想要合作,希望約時間拜訪。


    陸羽鴻喝著茶,坐在會議室裏,手上拿著一份無比熟悉的計劃書。隻是此時計劃書上的抬頭,已經不再是陳婉君的書院,而是一個叫做北鬥之星的機構。


    “這個方案,很不錯,固定資產那部分預算做的尤其合適。看來做預算這個人,很專業嘛!”陸羽鴻假意認真翻看了一會,徐徐說道。


    “陸總過獎。我們理事長經驗豐富,方案全是她親力親為。”陸雪笑著說道。


    “你們理事長是誰?”


    “她姓王,叫王晰芝。”


    “名字很好聽嘛,是書法大家王羲之的羲之嘛?”


    “是清晰的晰,芝麻的芝。”


    “嗯,這個名字適合女士。”


    “我們理事長的確是一位在領域內十分優秀的女士。”


    「優秀個屁,抄人家方案也就算了,直接搶人家方案還厚著臉皮說親力親為,我呸!呸呸呸呸呸!」陸羽鴻心裏不知罵了多少遍,他表麵還得裝的個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


    “我看了你們機構的介紹,好像不是做這方麵的,沒有什麽經驗。”


    “嗯,做了不就有了麽?誰還沒有個第一次!我們已經在改業務範圍了,新證馬上就下來了。”


    沉默了一會,對方見陸羽鴻不說話,接著說到:


    “陸總,既然您覺得方案不錯,那咱們合作的事情,您看?”


    “怎麽合作?”陸羽鴻問。


    “我們手上有項目資金,還有場地,換算成前期投入,大概在70萬的樣子,您隻需要固定資產那部分投入即可。項目成功後期利潤三七開。”


    “前期全部要我投入,後期我才拿七嗎?”


    “不會啊,我們等於是投入了70萬,您拿出30萬。是我們七,您三。”


    陸羽鴻差點笑出聲來。


    「她們就不明白這個項目能成功靠的是什麽嗎?難道是這一紙方案麽?還是項目資金區區30萬?場地是市裏免費給的,他們要算40萬,就算他們的技術不收費,齊墨的畫稿都不止40萬。30萬能幹什麽啊?真的要是按照商業合作算起來,一個場景都不夠。」


    陸羽鴻心裏這麽想著,雖然陳婉君有交代,務必合作,但他感覺這個作真的沒法合。稍後,他管理了自己的表情,盡量裝出友好誠懇的姿態,說到:


    “大家都是有誠意的,六四,我六你四。再少沒法談了,今天您請迴吧。”


    話畢,陸羽鴻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就離開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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