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


    清河縣的城牆上,深夜寒風之下,火把仿佛都要被吹滅。


    城道內無數屍體倒在其中,但此刻誰都沒有心思再去搬運,因為比起那些身穿衣甲的屍體,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去,城頭上還活著的士卒,已經不剩多少人。


    “楊郡丞,恐怕天亮,賊人率軍攻城,已經守不了多久,還請郡丞在城內躲起來,卑職願死守城頭!”


    副將邱梓謙看著一個個將士,滿是疲憊的靠著城牆,於是帶著崔氏崔篤行,以及縣令範逸川,一起來到郡丞楊善會麵前,拱手對著楊善會說道。


    崔篤行、範逸川也都看向五十多歲的楊善會。


    “本官乃是清河郡丞,豈有怯賊之理!”


    楊善會盤坐城頭,手持帶血佩劍,閉目養神,聽到副將邱梓謙的話,厲聲說道。


    “可郡丞若是赴死,日後河北諸郡,還有何人能夠阻攔張金稱?”


    邱梓謙看著楊善會,紅著眼睛問道。


    當年盜賊張金稱在郡縣邊界屯兵,屠殺百姓,掠奪城池,諸多郡縣沒有誰能抵抗,就連朝堂派遣段達統兵前來,也被張金稱擊敗。


    唯有在清河郡內,被楊郡丞率兵阻擋,數百戰下來,張金稱終不得禍害清河郡,若是明日楊善會真的被張金稱殺死,日後河北,怕是再也沒有人能夠攔得住張金稱。


    “還請郡丞能夠避開盜賊鋒芒,藏身城內,謀圖日後!”


    “還請郡丞三思!篤行已與族人商議,定會想盡辦法,讓郡丞避難!”


    範逸川、崔篤行二人,也都抬起手,向楊善會請求道。


    寒風下。


    楊善會板著老臉,起身皺眉看著三人,一言不發的從三人中走過,拿起一根火把,看著前麵、後麵,那些渾身血跡,靠著城牆,一臉絕望的隋朝士卒。


    “眾將士!”


    楊善會大喊一聲。


    夜色下,安靜寒冷的氛圍中,所有將士,都抬起疲憊的目光,看向楊善會。


    “賊人兇狠,毫無人性,若是城破,明日勢必會在城內屠戮百姓,反賊之眾勢必會在城內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我楊善會勢必與賊人死戰,但存一息,城門不破,但存一力,必殺賊人,若是城毀……”


    楊善會說到這裏,目光掃視那些將士。


    “楊善會便與眾將士,共存亡!”


    寒風唿嘯,城頭靠牆的士卒,聽到楊善會的話,麻木的神情,隱約都露出一絲動容。


    他們作為清河縣的守城將士,怎會不知道,楊郡丞乃是弘農楊氏出身,與城內崔氏,都是名門郡望。


    而眼下,看到身為清河郡丞的楊善會,願意與他們一同赴死,他們還有什麽惋惜的。


    誰都不想讓城外那些賊人破城,禍害清河縣。


    城道上。


    邱梓謙三人看到這一幕,都知道,楊善會已經下定決心,於是都沒有再勸,望著城外漆黑的夜影。


    三人也都做好明日天亮,一同赴死的準備。


    時間過去。


    兩個時辰後,清河縣外,遠方天際緩緩升起明亮,隨處可見的寒霧,籠罩整個城頭,讓人看不到多遠。


    朦朧的光亮下,換若往日,怕是都還在熟睡中,但此刻城頭上的一個個隋軍士卒、衙吏,新卒,全都拿起兵器、長弓,警惕的看著城外。


    很快,那些寒霧下,隱約傳令微微響動。


    看到這一幕,城頭上的所有人,全都神情緊張,喉結微動,但卻都沒有人意外,仿佛已經習慣。


    “放箭!”


    隨著邱梓謙的命令,一個個士卒直接對著城外蒙霧放箭,隨著箭矢射出,很快就聽到城外的霧氣中,隱約傳來撞擊木板的聲響,以及少許慘叫聲。


    還不等多久,突然密密麻麻的反賊便猶如鬼獸一般,頃刻間從寒霧裏蜂擁而出,朝著城頭襲來,一個個木梯也在這時候架在城牆上。


    緊接著,便是一個接連一個的反賊,一邊拿著木盾,一邊不斷往上爬。


    “殺!!!”


    “殺!”


    隨著反賊進攻清河顯的城頭,洪亮的嘯殺聲,便傳遍整個天空。


    城道內,一個個守城士卒,不斷手持弓弩放箭,射殺反賊,但很快在反賊的箭矢下,不少士卒也中箭倒地。


    麵對巨大的劣勢,城道內,數不清的屍體上,除去隋軍將士,時不時,就會有一兩個反賊爬上城頭,持刀與隋軍拚殺。


    而隋軍將士也拚盡全力,哪怕是付出性命,也不斷把登上城樓的反賊殺死。


    城道內倒地的屍體越來越多,鮮血不斷飛濺到城牆上,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城中。


    往日繁華熱鬧的街道,已經空空蕩蕩,商鋪閉門,小販不見蹤影,淩亂的攤鋪下,偶爾能看到百姓,也是拿著包裹,神奇害怕的趕路,聽著城頭方向的廝殺聲,腳步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小巷內。


    一眼看去,一條條街道滿是死寂。


    ……………………


    永濟渠旁。


    伏子厚活動著身子,吃下最後一口冰涼的粟餅後,看著江麵的霧氣,迴過頭,看向身後近千身穿衣甲的士卒。


    “記住,膽敢怯戰者,死!迎敵不進者,死!”


    伏子厚厲聲說道,目光看向曹永那些督軍之人,隨後掃視其他所有人。


    “今日一戰,唯有破賊之眾,吾等方可活!唯有解清河之圍,凡有戰死之人,賞賜皆能贈於家眷!”


    伏子厚說完,仔細看著一個個人的眼神,嘴角露出笑容。


    張金稱麾下的反賊士卒,都可以逃。


    但眼下這近千士卒,他們都隻有一個選擇。


    “渡江!”


    伏子厚輕聲說道,轉身率先朝著江麵走去。


    熊瑞祥、孔炎、杜朗三人帶著身後所有將士,全都跟在伏子厚身後,一起朝著江麵走去。


    曹永則帶著一部分人,守在兩旁,看著眼前密密麻麻走過的士卒,曹永與那些督戰的人對視一眼,眼裏滿是陰狠,這一戰誰敢後退,他們就殺誰,不會有一絲絲猶豫。


    清河縣外。


    張金稱統領麾下大軍,騎著馬,雖然由於晨霧,看不起清河城頭,但聽著嘯殺聲,張金稱卻十分從容淡定。


    清河縣與永濟渠的距離,比蓨縣還要近數倍,這也是為何清河縣自古以來,不管哪個朝代,都是郡治的原因。


    但恰恰這也是清河縣的弱點,不管是清晨還是黃昏,都容易因水生霧,寒冬更是如此。


    若非這些霧氣讓守城的隋朝士卒,無法準確射殺自己的兵馬,更容易讓麾下兵馬靠近城牆,爬城攻城,張金稱清楚,自己也不會那麽快便要攻下清河縣。


    而更讓張金稱欣喜的是,今日的大霧更甚以往,似乎天都在幫自己。


    “楊善會,我倒是要看看,這次還有誰能救你!”


    張金稱想到楊善會,眼神便滿是狠毒,等抓到楊善會,他定要大卸八塊,放入鍋裏。


    清河郡其他城邑馳援的道路,都已經派人看守,而武城有自己的人,唯一的威脅就是高雞泊,但眼下,別說高雞泊那些人,都巴不得楊善會死,就是高士達,都已經與自己達成合作。


    正當張金稱,騎馬在反賊大軍前方,想著如何用楊善會泄憤,想著等會入城,如何搜刮城內的錢財時。


    在張金稱大軍身後,那片靠江的大霧裏,一個個身影猶如鬼魅一般,在大霧裏穿行。


    叛軍身後,幾個在草叢旁原本負責給大軍望風的反賊士卒,此刻卻看著清河方向,一起抱怨著等會入城,他們這些在後麵的人,怕是很難搶得過別人。


    等聽到身後隱約傳來動靜,一個反賊本能的轉過頭看去,瞬間,便瞪大眼睛。


    一旁幾人見狀,有些疑惑,這大霧天望風,簡直就跟天黑看山一樣,難道還能看到什麽赤裸女子不成。


    幾人正準備迴頭,就突然看到,一枚箭矢直接射中男子的頭顱,男子瞬間倒地。


    見狀,其他幾人大驚失色,迴頭看去,立刻就看到不知何時,已經有幾個士卒,不知不覺摸到他們麵前。


    根本還來不及拔劍反抗,下一刻,幾個反賊就在一個個身穿衣甲的士卒劍下,被砍倒在地,隨後被亂刀殺死。


    幾息後。


    在幾具反賊的屍體旁,密集的腳步從其身上踏過,並且大霧內,不斷湧出無數身穿衣甲的士卒,正朝著反賊大軍身後走去。


    沒多久。


    在伏子厚的帶領下,近千士卒,已經越來越靠近反賊大軍,更是清楚的聽到,清河城頭傳來的嘯殺聲。


    天色越來越亮,還沒走多遠,當大霧逐漸升起,大霧越來越薄,最後距離一百多步時,不僅僅伏子厚與近千士卒,已經看到遠處反賊大軍,就是反賊大軍最後麵的士卒,也已經有人注意伏子厚這一批人馬。


    見此情形,走在最前麵的伏子厚,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抬起長弓,對準那些驚慌失措的反賊。


    “放箭!”


    隨著伏子厚的命令,伏子厚身後的士卒,也紛紛拿起長弓,與伏子厚一樣,對著反賊大軍射去箭矢。


    “啊!!”


    “啊~!”


    密集的箭矢中,都在看著清河縣的反賊大軍,麵對身後的偷襲,根本毫無防備,受傷與被射死的反賊,不下百人,慘叫聲不斷響起。


    看著毫無準備,已經亂做一團的反賊士卒,伏子厚一邊往前走,一邊不斷取出背後箭矢射箭。


    直到越來越靠近反賊大軍,直到反賊大軍出現騷動後,就要拿著盾牌防禦,伏子厚方才一把丟掉長弓,伸手拔出腰間佩劍,絕不能給反賊大軍做好防守的機會。


    “殺!”


    伏子厚率先拿著劍,朝著反賊大軍衝去。


    “殺!!!”


    熊瑞祥、孔炎、杜朗三人也拔出佩劍,緊跟著伏子厚。


    在伏子厚等人帶領下,那些被伏子厚挑選出來的士卒,全都紛紛拔出武器,跟著伏子厚幾人朝著叛賊大軍衝殺而去。


    所有士卒都知道,自己隻有殺了叛軍,才有活路,故而每一個士卒臉上都露出猙獰,看著那些叛賊的目光,滿是殺意。


    戰場上。


    兩軍交戰,伏子厚作為最先與反賊交手的人,看著一個反賊拿著長戈刺過來,連忙側身閃躲,快步貼上前。


    看著驚慌失措的反賊士卒,伏子厚手裏的劍在這一刻不僅快,更是沒有絲毫停頓。


    一劍劈砍在反賊士卒的頭頂上,轉身就踏步上前,對著衝過來的另一名反賊,一劍掃去。


    年輕的身體,連劉老都無數次驚歎的天賦,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苦練那幾個熟悉到骨子裏的殺人動作,伏子厚持劍與反賊交戰,手裏的劍幾乎沒有絲毫停頓。


    在李府,李瓊與崔文瑾的比試,伏子厚從來沒有看在眼裏,用劉老的話來說,劍師給女子教劍時,大多都會考慮到好看,日後舞劍表演。


    但,越好的殺人劍術,往往越是精簡,沒有一絲華麗,一切都隻追求用最快的方式殺死對方。


    戰場上。


    伏子厚砍死一名反賊後,一抹鮮血濺到臉上,伏子厚抬手輕輕擦掉,隨即眼神冰冷的看向前方,那些麵露膽怯的反賊。


    當看到反賊鼓起勇氣,麵色兇狠的一起殺過來。


    伏子厚一步步上前,隨即腳步突然加快,持劍殺去。


    昔日在家中殺人的恐慌,因為家人的不棄,已經褪去心中稚嫩,如今麵對生死戰場,伏子厚胸腔內,隻有男兒好戰的熱血。


    顫栗過後的手腳,衣甲下灼熱的身軀,那開始忽略疼痛的神經,都在告訴伏子厚。


    看著前麵數不清的敵人。


    自己的身體,已經做好殺戮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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