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婧九年後在醫院走廊裏也如九年前一般渾身顫抖,但已經沒人能察覺。十八歲的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九年來她每場比賽磨練著她的不僅僅是力量和技術的熟練,還有心理的強大。每場比賽雷婧都做著最壞結果的可能性。最壞的結果從來不是輸。


    雷婧不敢說出的那句話在前台麵前不由自主,“你是說我爸輸了?你怎麽知道輸的是我爸?”


    前台吐了一團煙道,“因為贏得人沒有女兒。”


    拳擊的規則在展現力量的同時盡可能的保護者運動員,就算如此,在奧運會的曆史裏它也是申請了多次才被通過的項目。因為它的出現就代表著危險。


    自由搏擊則是將拳擊裏所有規避危險的可能全部破除,擂台上的人不要命的撕殺,觀眾席裏的唿喊帶著對血腥的向往,他們沒有把台上的肉身看作人。


    雷婧的父親懷著希望墜入深淵。


    後腦被重拳擊中,頭骨連續的震動中連接幾歲的腦幹接連罷工,雷婧的父親先是失去平衡,在然後頭痛欲裂,他下意識喊得救命成了全場除妻子意外所有人的興奮劑。


    雷婧父親再也沒站起來。


    創傷性腦損傷,顱內壓升高,在意識的模糊和記憶的混亂裏他被推進手術室。


    那是雷婧和戴冕第一次熬夜,住院處走廊盡頭的落地玻璃和慶成飯店一樣幹淨,可玻璃裏沒有歡聲,隻有病痛,玻璃外也沒有繁華,隻有無奈。


    戴冕沒有關機,戴冕母親第一次在到達後沒有責怪。作為醫生她經曆過數千生死,但她仍然在每一次起伏裏尊重生命。


    雷婧的母親哭累了一言不發,雷婧爺爺坐在一旁沒有表情,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在走廊椅子上一動不動。。


    所有人等待著icu裏的動靜,等待著日出帶來奇跡。


    雷婧看著天一點點變灰再發亮,icu的每一點動靜都讓她神經緊張,終於他們等到了太陽升起。


    “病人醒了,你們進去看看吧。”


    雷婧母親機械地說著謝謝醫生,雷婧爺爺從椅子上起來時差點摔倒,雷婧下意識拍著戴冕肩頭。


    戴冕母親隻是微微抬頭不發一言,她看向一旁的醫生,醫生的欲言又止讓icu裏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雷婧衝進去第一句就是,“爸,我贏了,你好好養病,以後你看我打奧運會,我掙錢給你花,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


    雷婧媽沒說話,眼淚不停流,手不停摸著丈夫的胳膊。他們穿著防護服也一點不覺得暖和,摸到的肉體也是冰涼。


    雷婧爺爺聲音沙啞,“武術學校沒了就算了,命最重要的。”


    他們都在等病床上的男人給反應,而病床上的雷婧父親正拚命睜大眼睛,氧氣罩在他的口鼻照著,他嘴唇開合間朦朧了一層霧氣。


    “你別說話,等好了慢慢說。”


    雷婧母親捏著丈夫的手,但這句話讓床上的男人突然激動。沒有溫度的手努力抬起,氧氣罩上的霧氣完全遮蓋了嘴唇的模樣。


    床邊的檢測儀在男人的激動裏心率警報,雷婧爺爺趕緊道,“你聽你媳婦的,有什麽事好了再說。”


    雷婧父親卻因此更加激動,他的手掌努力抬起,食指指向雷婧的方向,眼睛睜大,嘴裏斷斷續續地重複著,“拳……拳……拳……拳……”


    雷婧沒想到這是父親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父親留在世界上最後的聲音。警報器尖叫裏醫生護士將三人趕出去。隔著玻璃雷婧看見一身肌肉的父親,武術學校校長的父親,武術世家三代單傳的父親,他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死魚,被人為的刺激彈動。


    父親的手術最終沒有成功,他在那場地下的狂歡裏被獻祭。


    一夜沒睡的雷婧衝向搏擊館時已經大門緊閉,在往後的日子裏這裏再也沒有開過門。武術學校變賣,武術世家在雷婧還沒長大時就已經破碎,雷婧在父親學員的名單裏一個個問,她想找出讓父親去參賽的人,卻發現這件事不是一個人的慫恿,是好幾個學員一起的的動員。


    他們沒有進過地下搏擊場館,他們沒有下注的錢。他們第一次進場館就是父親打的那一天,他們所有人都買了父親輸。


    “我們隻是跟老師說了下,沒想到老師真的去啊。”


    “我們也隻是聽別人說的,我們也不知道會死人啊。”


    “對啊,而且老師都是自願去的,他還簽了免責協議的。”


    “所以說拳腳不長眼啊。”


    最後他們看老弱、孤兒、寡母沒有威脅,甚至說了句,“反正和我們沒關係啊,其實還不是為了五萬塊,人還是不能貪心。”


    九歲的雷婧上去就給了說話的人一拳,像平時在武術學校裏那樣。以前所有人都讓著她,但現在父親死了,雷婧被推倒在地。


    她才九歲,她能贏同樣九歲的於超越因為於超越有體育精神,但麵前的人並沒有。


    平日裏對雷婧沒有任何好話的母親瘋了似得給對方一巴掌,根本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少年還是成年。


    他們走的時候像嫌棄一窩老鼠,“瘋子,還以為自己是我們師娘呢。”


    “你要是有點本事,老師也不用這麽拚命賺錢最後死了。”


    雷婧失去了父親,但好像第一次有了母親。她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沒有一句責罵。等所有人走了之後,母親對她說,“以後你做什麽都行,媽都支持你,除了武術,除了拳擊。”


    客廳裏父親的照片被掛在餐邊櫃的牆上,取代的是父親用了一輩子的藥油。家裏再沒有薄荷腦、紅花、毛冬青、牛大力的氣味。


    戴冕來安慰她,“等這陣子過去,你再去練拳,以後去了奧運會你爸在天上會看到的。”


    雷婧手掌握緊,但不再是衝上奧運的拳頭。


    “我不練拳了。”


    “那你要幹什麽?”


    “不知道,能做的事情那麽多,我才九歲,我花期還長著呢。”


    “可是你那麽有天賦,你天生就是……”


    “我爸小時候也被人這麽說。”


    “可是……”


    “不要來找我了,我不練拳了,也不會陪你一起去奧運會了。”


    九歲的雷婧將十二歲的戴冕關在門外,父親最後的斷斷續續還在耳邊,母親說,這是父親的遺願。


    “你爸在比賽前就說女孩子不要打拳,你要聽話,不然你爸死不瞑目。”


    雷婧看著父親的照片答應母親,認識戴冕之後的一切都是夢,它隻在雷婧夢裏出現,而太陽升起後,她隻是一個背著書包的普通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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