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歌?給我?”尹秋難以置信。


    眾人沒有迴答,隻是默默地擺起了架勢——


    “三!二!一!”


    冬不拉的琴弦被輕輕地撥動了起來。


    “冬不拉輕撥街頭響,吟詠古老的詩章。”


    “吟遊詩人歌聲亮,自由歡快受敬仰。”


    “微風剪影染長巷,星光灑落夢輕航。”


    “琴弦撥動心潮湧,萬裏情思入歌唱。”


    接著,這段歌詞又被唱了第二遍。


    這一遍裏,出現了熱瓦普的聲音。


    同樣的,兩個樂器的聲音非常小。


    手鼓的節拍聲若隱若現……


    聲音停了下來,隻剩下指甲有節奏地輕觸手鼓的微弱聲響。


    樂手們互相對視著,仿佛在蓄力一般。


    接著,由嗩呐打頭,一段強勁的音樂響起。


    副歌部分開始,一眾樂器齊齊響起——熱瓦普、彈撥爾、冬不拉、手鼓、達甫、納格拉……大家一邊演奏著,一邊放聲合唱起來。


    “春風吹過了重重山巔來到我們麵前,身後的退路顛倒就像烏蘇浸泡在舌尖,前行的路衝向了我們腳邊,吟遊詩人賭上今天也是一切,向著沒有人的話筒裏嘶吼著千年以前!沒人聽見!刺向天間!掙破天塹……”


    有人音起高了,在破音邊緣遊走;有人平穩得如同在敘述一般;有人低沉著嗓音……毫無協調的合唱,加上第二拍和第四拍上工整地分布著的熱瓦普低音模擬出的反拍bass效果,將眾人壓抑的心情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有一種一條擰巴了好多圈的毛巾被一下子鬆開彈起來,再這樣飛到一個沒有人的純白房間的感覺。


    隨著大家合唱的戛然而止,一眾樂器也瞬間停了下來,隻有手鼓在兀自地打著節拍。


    四個拍子之後,所有人又輕聲地合唱起了第一句歌詞。


    “冬不拉響起在街頭,訴說著古老的寓言。”


    尹秋鼓起掌來:


    “中間那段副歌聽起來太爽了,就像是一個被壓縮到底的彈簧突然鬆開了一般。不過,這個歌為什麽是給我的呢?”


    “因為尹老師您就是歌裏的春風!”


    眾人異口同聲。


    尹秋有些受寵若驚——


    自己隻是提了個建議而已,怎麽就成了“春風”呢?而且自己也沒有教他們任何東西,這一聲“老師”她實在消受不起。


    “這——這不能吧,我隻是提了個建議,而且也從來沒有教過你們東西……”


    “但您給我們開辟了一條道路,還找到了我們,將我們引導到了這一條路上。”


    “對!就憑這兩點,您也絕對擔得上一個老師的稱唿!”


    大家的熱情和真誠讓尹秋無比的開心,她心花怒放,甚至有些想哭。


    為了不讓大家掃興,她努力地忍著。


    “嗚嗚——太謝謝大家了。”


    終於,尹秋還是沒有忍住,喜極而泣。


    “老師您怎麽了,是太高興了是想到了什麽難過的事情?”


    眾人一擁而上,扶住了尹秋。


    “嗚嗚嗚,我太開心了,真的……太開心了。”


    “謝謝大家,我……”


    尹秋哽咽著,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我之前剛來新疆沒多久,就曾聽到過……這種,用傳統音樂來……組成樂隊的表演形式。那個時候,我就……嗚嗚嗚”


    “老師不著急,慢慢說。”


    幾人不知所措地摸索著口袋,在摸出的一大堆皺巴巴的樂譜之中找到了半包餐巾紙,遞給了尹秋。


    “謝謝,我那個時候,就想著……想著要如何讓這邊的傳統樂器,用更新的方式,走向全國,走向世界。我想了很久很久,當我提議做音樂節的時候,我還在擔心——擔心這種方式能不能讓更多人聽到大家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非常害怕,害怕沒有人來,害怕又是用那種,特別嚴肅傳統的形式來演奏。但是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的才華,謝謝你們的付出,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不懈努力。如果大家都早早地放棄了。那麽,我的到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尹秋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哽咽著說道。


    “尹老師,您錯了。沒人有著一成不變的夢想,但每一個夢想,都會有人去渴望實現。就算多年以後,我們都被生活所迫,放下了樂器,扛起了生活,但我們始終相信,總會有更新的人,拿起我們曾經遺憾地放下的東西,在我們走過的路上繼續前行,直到走到路的盡頭,走到更光明的終點。”


    “對!我們都會一直努力下去的!我們離開了,還有未來的我們!”


    這是一種傳承——一種無需多言,默契十足的傳承。


    有人循規蹈矩地學習著樂理,學習著經典的曲目,再按照這些傳統的曲目格式進行創作,築起一座座四平八穩的音樂高樓;也有人在無知之中不斷摸索,揀拾起一個個樂理的碎片,用“離經叛道”的想法為泥,黏合著樂理的碎片,蓋起來一座座多彩、天馬行空的理想大廈。


    他們之間,沒有高下之分。


    在迴去的路上,尹秋還在迴味著那一首歌——極致壓抑後,肆意而張狂地發泄。在她看來,這首歌的完成度,已經足夠和那些全國知名搖滾樂隊的作品相比了。


    看來在自己來到這裏之前,大家就已經在尋找出路了。


    自己的到來,隻是給了他們不一樣的可能性——能讓全國都聽到、看到他們所做出的努力的希望。


    人民群眾的生活,多姿多彩,值得被看見,也應該被看見;人民群眾的努力,更是蘊含著無限的潛力。


    “看來,鏡頭還是要多麵向群眾,多麵相平凡的生活。讓群眾在鏡頭中看到自己的價值被彰顯,讓整個社會透過鏡頭感受到群眾的蓬勃生機與無限潛力。”


    尹秋自言自語道。


    觸類旁通,她此時明白了——下一步的深度內容,該如何製作。


    深度內容,不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說教,更不應該是毫無感情的灌輸,而應當源自於每一個人的生活之中,來自於每一個人的身邊。


    這樣的深度,才是群眾喜歡看的深度,才會是有吸引力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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