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悲愴,跟死了爹一樣?”


    李萬豪察覺到異樣。


    林謙點頭,“不錯,後來我讓夥計、掌櫃的旁敲側擊地盤問,結果這些客人家裏未必死了爹,卻大多都是家裏有了喪事。”


    此言一出,另外七人紛紛皺眉。


    這是什麽路數?


    就連鋪子最多,生意最大的李萬豪也是眉頭緊鎖,麵露苦索之色。


    先前鄙視林謙的那人拱手道:“林兄既然發現如此異狀,可找出其中端倪?”


    林謙沉吟道:“在下認為,當是有人故意告訴客人買染色布送素色布,且勾吳一帶喪事又穿素色布。


    兩相結合的話,客人除了喪事或其他必須才會買我們的素色布,其他時候都會改買染色布!”


    林謙說完後,包房內落針可聞。


    都是經營多年的老油子,一團亂麻時他們或許找不到頭緒,可有人挑出了線頭,他們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


    長此以往,市麵上的人都會認為他們的素色布就會形成這樣的想法:


    素色布便宜!


    買染色布會送素色布!


    辦喪事才買素色布!


    事實上這才半月有餘,勾吳一帶的客人已經明顯養成了這種想法!


    想要改變,已經晚了!


    八人沉默良久,又都看向林謙:“林兄,既是你發現的問題,可有對策?”


    林謙沉吟之後搖頭,“在下若有法子,又豈會坐在這裏?”


    “局麵如此,我等似乎除了也賣染色布外,別無他法。”


    齊鬆皺眉:“若賣染色布,本錢會多不少。


    且布匹從染色到陰幹,還需要一段時日,一來一迴,整個勾吳縣布匹的生意都要被錢記布莊搶去不少!”


    林謙搖頭:“不止,錢記布莊裏的掌櫃的已經在我那條街的另一麵又盤了一間鋪子,擴大店麵,裏麵上了顏色更多、品類更全的布匹。”


    齊鬆疑惑:“就算錢記布莊的東家有銀子,他哪兒來那麽多的染色布?”


    “就算是現染也來不及……難道是他之前就有囤貨?”


    林謙:“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那些染色布我各買了幾尺,不是舊布。”


    眾人疑惑:“那掌櫃的老早就有預謀?”


    “啪!”


    姚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他娘的,錢不韋好毒的手段!”


    李萬豪皺眉,“姚兄何出此言?”


    姚斌抬手要扇自己的臉,手抬到一半又放了迴去,咬牙道:“早些年我跟那錢不韋經中間人介紹,跟他一起喝過酒。


    二十多天前他鋪內的掌櫃的找到我鋪子上,要大量購買染色布?”


    “我想著染色布也賣不動,便將店內存貨都批給他了。”


    “更麻煩的是,他還付了我五百兩的訂金,要再買兩千匹的染色布……”


    此言一出,齊鬆臉色也瞬間,“他也找你了?”


    “嗯?”


    眼見眾人都看著他,齊鬆無奈道:“他付了我兩千兩,要買八千匹彩色布,說是要運往越國……”


    “我前年不是開了個染坊嗎,一直半死不活的,本想關了算了,想著有這五千兩銀子就繼續開著,萬沒想到……”


    “嘶——”


    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錢不韋竟連他們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與此同時,


    已經換了一身吳地行頭的錢不韋端靠坐在錢記布莊的後廂房,聽著前頭不絕於耳的議價、裁布聲,抿了一口茶水,連連感歎。


    “許大人果真是商賈奇才啊!”


    “將素色布跟廉價、喪事、贈送聯係在一起,衝擊素色布的市場。”


    “再讓我提前花銀子將周圍染色布都買下來,連帶著他們接下來至少半年都得給我染布……”


    “這一波收割後,勾吳縣的布匹將是錢記一家獨大!”


    說罷,他起身出了鋪子後門,上了一輛馬車,“去富春!”


    趕車的夥計嘿嘿笑道:“東家,是不是又想怡紅院的小桃紅了?”


    錢不韋笑罵,“知道還他娘的問?”


    上車之後,他從錦盒中取出一本精裝書冊,赫然是《金、瓶、梅》!


    見小桃紅?


    老子這次是去壞富春的風氣的!


    ……


    大乾,禦書房。


    許良收斂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積極奮發,躬身拱手,“微臣許良,見過陛下!”


    照理說,他這個級別,四天上一次朝就行了。


    可距離前天上朝才兩天,女帝又召見他。


    事實上,他隻是門下省左諫議大夫三個中的一個。


    如果算上中書省的那三個右諫議大夫,一共有六個!


    問題是女帝蕭綽就逮著他一隻羊薅羊毛!


    來之前他隻得在心底安慰自己,進宮就意味著有掙銀子的機會。


    隻是看女帝的架勢,不像是打算給他錢的。


    “免禮。”蕭綽微微抬手,“婉兒,賜座!”


    君臣坐定,蕭綽又道,“伐韓事宜已經議定,擇日出兵……”


    “朕想聽聽你的意見,這討伐檄文什麽時候發?”


    許良愣住,打仗還要看日子?


    蕭綽似看出許良疑惑,出聲解釋:“胡林兩位將軍的意思是三日後發檄文出兵,以你之法圍城,可確保拿下三城。


    朕也是這個意思,拿下盧氏三城,此戰便算成功!”


    許良反應過來,不假思索道:“既陛下隻求拿三城,當速戰速決,更無需擇日發兵。”


    “可令兩位將軍即刻出兵,待大軍抵達韓國邊境時檄文恰好發出,不給韓國反應時間……”


    蕭綽疑惑,“不挑日子?”


    許良搖頭,“陛下莫非忘了宋襄皇是如何滅國的?”


    宋襄皇姬浦就是因為愚守所謂仁義守信,後被韓國輕鬆吞並。


    蕭綽下意識看向一旁上官婉兒,發現後者無動於衷。


    事實上,在上官婉兒看來,與先前的水源投屍、糞便等毒計相比,這種先打後發檄文的措施來看,已經是許良有良心了。


    畢竟還有個“兵不厭詐”的道理蘊含其中。


    蕭綽沉吟,“依許愛卿的意思……”


    “陛下九五之尊,您說哪天是好日子,哪天就是好日子!”許良嘿嘿笑道,“田成田大人號稱精通天文地理,易經命數,最後不一樣沒算到自己死於流匪截殺?”


    上官婉兒目光一縮,流匪截殺……


    她趕忙開口提醒,“陛下,兩國宣戰,需有檄文、使臣,此乃……”


    不料她還沒說完就被蕭綽抬手打斷,且說話時看向的也是許良,“朕明白了!”


    她臉上泛起喜色,取出一份奏章,往前推了推,“那你看看這篇檄文,有無要修改的地方?”


    “檄文?”許良接過,快速瀏覽一遍,乃是中書舍人夏元琦所書,名為《討賊韓檄》:


    “偽國韓氏者,祖上寡德,子孫無義……”


    “以賤奴之身,篡晉主之位,寡廉鮮恥之輩……滿朝文武,沐猴而冠,狼行狗效之徒……”


    許良看得連連點頭。


    檄文文采斐然,看完之後讓人心生憤慨。


    隻是裏麵用詞……有大半以上都是許良先前在蕭綽麵前所說。


    看得出來,這應該是蕭綽口述,夏元琦加了潤色了。


    看完之後,許良指著一處,“陛下,不防在這裏再加上一句,說我大乾伐韓不止為報大乾舊仇,更是為古宋國鳴不平……”


    蕭綽目光一亮,拊掌笑道:“對,加上去!你之前怎麽沒說這一茬?”


    “微臣忘記了……”


    上官婉兒已經別過臉去。


    她恍然覺得,顏夫子十幾年的儒家學問浸染女帝,被許良一朝盡毀。


    君臣二人,好似那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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