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


    許良身穿官服,散發別簪下了馬車。


    母親王氏在下人的陪同下早早在門口等著。


    見到兒子下車,她激動上前:“良兒,陛下召你入宮,不是責罰吧?”


    許良心生感動,寬慰道:“當然不是,是讓上官大人帶著兒子先熟悉宮內一切,沒什麽大事。”


    “那就好!”


    王氏輕拍胸脯,終於放下心來。


    在許良迴來之前,她甚至擔心自己兒子是不是被女帝給閹了!


    如今看來,兒子的確一鳴驚人,得女帝器重了!


    “翠紅,快去溫壺酒來,我吃了也好快活快活。”


    王氏滿臉幸福。


    熬了這麽多年,也該自己揚眉吐氣了!


    許良又寬慰母親幾句,就要迴房補個迴籠覺。


    這一天折騰得實在厲害。


    不想剛轉身就嚇得一個激靈,一個麵癱臉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


    “春……春來叔?”


    顧春來,爺爺許定山養大的孤兒。


    十七歲那年跟著爺爺許定山在河東一戰中,立了陷陣、奪旗、斬將三大功。


    爺爺退下來之後,他便辭了五品武將的官,跟在鎮國公許定山身邊當起了貼身護衛。


    在許家,顧春來身份特殊,許青麟、許青峰這些人都是讓自家晚輩將顧春來視為叔伯,而不是家臣、下人。


    許良對顧春來的敬畏來自本能。


    隻因他此前跟著顧春來練武沒少挨揍。


    讓他意外的是,顧春來一張麵癱臉上難得露出微笑,“老爺要見你。”


    說罷,也不等許良開口便轉身帶路。


    “爺爺?”


    許良快步跟上,迴想關於爺爺許定山的記憶。


    他記得爺爺以前還是很疼他這個孫子的,替他向上官家求過親,讀書不成還想讓他練武從軍,完全就是一個為子孫謀劃的至親長者。


    為何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一言不發?


    二人一路來到“農園”,麵前一片翠綠。


    鎮國公府占地極大,天南海北的奇花異草不知幾多,唯獨許定山的院裏與眾不同。


    偌大一個庭院,分別種著蘿卜、蒜韭蔥、菠菜、茄子、芫荽等青菜。


    茅屋旁有籬笆柵欄,裏麵養著雞鴨。


    世人不會想到,那個僅憑名字就能止魏國河東之地小兒夜啼的“人屠”許定山竟是一個熱衷刨地種菜的老農!


    從地麵濕度上看,老爺子是早上剛澆過水。


    那個時候,自己正在金鑾殿上,生死難測。


    是他篤定女帝不會動許家,便想趁此機會好好給他這個孫子點教訓?


    “老爺,大公子來了。”


    顧春來高聲吆喝,隨即走出院子,隻留爺孫二人。


    一身短褐穿著的許定山從屋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鐮刀,看上去就是尋常田間勞作的一個老農。


    “來了,爺們?”


    許良:……


    一句意外又意外的招唿把他差點整不會了。


    略作沉吟,他躬身行禮一禮,“孫兒見過爺爺。”


    許定山招了招手,示意他跟過來,自己則走到一片長得粗壯的韭菜地裏割韭菜。


    許良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老人一邊割一邊問:“知道我為什麽沒去跟陛下求情救你嗎?”


    “這……”


    許良沒想到老爺子這麽直接,一下子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略作沉吟,他試探道:“爺爺是想告訴我,你的孫子就像這韭菜,割了一茬還有下一茬,不差我這一個?”


    許定山割韭菜的動作忽然頓住,迴頭看向許良,似要看清許良心底真正想法。


    但後者目光平靜,他一時之間竟沒看透!


    然而他仍舊沒有迴答,又問了一句,“這混賬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爹那狗日的說的?”


    許良:……


    老爺子這麽猛的嗎?


    一句話罵了仨,連自己都不放過。


    “我爹。”


    許良如實迴答,心底鬆了口氣。


    “混賬話、狗日的”應該可以說明老爺子的態度了。


    然而老人卻笑眯眯追問了一句,“你信嗎?”


    許良短暫斟酌後老實迴答:“本來是有些信的,現在不信了。”


    “哦?”


    許定山麵露費解,似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許良嘴裏說出來的。


    短短半天時間,自己大孫子像是換了一個人。


    “為何又不信了?”


    許良便將來的路上想到的說了大概:


    “若爺爺不管我的死活,也不會到上官家為我上門求親。


    爺爺是武將之首,上官家在文臣、清流中頗享盛名。


    文武相結合,太犯忌諱。


    可是孫兒又太不爭氣,若無強援,後半生堪憂。


    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爺爺能為孫兒謀到這種地步,孫兒心底隻有感激。”


    這話是他去朝堂的路上就想到的,當時是有賭的成分,見了爺爺後就確定了。


    “再者,孫兒非議陛下功過本就是兩可之間的事。隻是此事乃廉親王親自出手,陛下迫於形勢也不得不做出一些態度。


    若孫兒所料不差,此事最可能的結局是陛下對許家小懲大戒。


    但廉親王會跟瘋狗一樣從許家咬下一塊肉來。


    這種事,爺爺心裏清楚,廉親王心裏也清楚。


    隻要陛下不傻,也會將此事如此處理……”


    許定山目中露出精芒。


    “好好好,原來你什麽都懂,一直在藏拙!”


    許良心道果然。


    辮子軍入關之前非漢不可,破城之後自有大儒為其辯經。


    同樣道理,他之前再怎麽荒唐,在今日一鳴驚人之後自有人為他腦補理由。


    世間需要腦補啊!


    這個時候許良也很合適宜地說了句:“爺爺,之前是孫兒年少,自以為許家樹大招風,若我藏拙便可免去諸多麻煩。


    如今看來,一味退縮忍讓隻會招來更多麻煩。


    唯有足夠強大才能讓旁人不敢小覷。”


    許定山欣慰點頭,“看來老夫的一大堆道理都不用說了。


    書上怎麽說的來著,什麽不諫,什麽可追的……”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對,對,就是這句……咦,你小子不是讀書不行嗎,怎麽知道這句?”


    “孫兒知道這句不奇怪,奇怪的是爺爺您怎麽也知道這句?”


    “臭小子!”


    許定山手腕一擰,以鐮刀背抽向許良,卻被許良輕鬆躲過。


    爺孫舉動,十分默契,似在這小院裏不止一次出現過這一幕。


    許定山重新蹲下割韭菜:“那就說說以後吧。”


    “你在殿上獻的計策我也聽說了,嗯,換國之計堪稱救國良策,引水絕戶計卻是實打實的生兒子沒屁眼的人才能想出來的……”


    許良:……


    “爺爺,您這樣說自己孫子不好吧,還想不想早點抱重孫子?”


    許定山卻沒搭理許良,繼續道,“可你心底也要有個數,一旦被魏國、楚國知道你出這種計策,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什麽刺殺、美人計的都會往你身上招唿。


    你太年輕,爺爺怕你把握不住啊。”


    許良認真點頭:“到底是親爺爺,要不您幫我分擔一下。


    刺客來了您扛,美人計我上?”


    許良找到了熟悉的感覺,開始皮了。


    許定山笑得好似老懷快慰:“真是爺爺的好大孫!”


    話鋒一轉,他又道,“外人要防,自己人也要防。”


    “防您,還是防我爹?”


    “臭小子!”


    許定山沒有理會,隻麵露擔憂道,“你應該清楚我說的自己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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