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正揪著根溜直的樹杈子拽了拽,試圖給人家生拔下來,未果。


    聽見陀螺的危險發言,他隻稍一側頭。


    套圈漢子嗷一下就撲了上去!


    在陀螺齜著個大牙的嘴弧度未有分毫收斂時,一頓草葉悉索,而後,便是記悶哼,加背心撞樹發出來的可怕撞擊聲!


    “……你你你……你可知……軟香樓主人?”


    陀螺像個新年掛飾似的……跟個臘豬似的,被懸在了一棵高高的粗樹杈上。


    他雙手死命往脖頸裏摳,從三層軟肉中摳到繩索,死死揪住,臉憋得通紅。


    同時,兩隻腳還在不斷踢蹬。


    背後繩索吱吱嘎嘎,套圈漢子卻始終姿態輕鬆。


    別問天越發黑黢黢,柴善嘉是怎麽看清的。


    青年順利把那樹杈折下來後,跟個手杖似的拄著,領著柴善嘉來到了大陀螺掛樹跟前。


    並排仰著腦袋,看。


    “軟香樓主人?


    是幾十年前北裏老妓與蠻子誕下的那雜種?在海州邊塞那等不毛之地稱王稱霸,到逐鹿了還敢吠,當這裏是哪兒?嗯?”


    青年笑嘻嘻說著話,雙手又壓了壓拄著的樹杈,像是不太滿意,偏著腦袋細細看它……直否。


    頭頂的大陀螺都快憋爆炸了,口齒含糊的一會兒求饒一會兒咒罵:“你……膽敢……主人不會放過……求,求……”


    “哦,那個……你來說說,我敢不敢。”


    青年眼梢一帶,突的就瞥見了皺眉不語、幹杵著的柴善嘉,於是衝著她道。


    柴善嘉心想,你們一個在邊境做色情買賣,禍禍少女,還滿嘴噴糞。


    一個癲裏癲氣,隨時發動遠程套索技能,不把人命當迴事。


    我說個甚?我起哄架秧子……嗎?


    倒也不是不行。


    “嗯?為什麽不說話?”


    “我野菜團子紙紮人,不會說話。”


    “……”


    青年沉默片刻,不知哪個字戳到了他崎嶇的笑點了,突然爆開一陣大笑。


    人跡罕至的野林子裏,樹上還吊著一個,他哈哈哈的,笑得棍子都撐不住,直接蹲下了。


    就很難評。


    而與此同時,“咚”的一下,陀螺被短暫放下。近距離唿哧唿哧粗喘著,半個囫圇字都吐不出。


    那噴出來的口氣,像醃壞了的菜跟臭鱖魚抵死纏綿,中間又插足了八個孤寡老漢浸泡半個來月沒洗的跨欄汗背心……


    很難理解一個人怎麽把自己嘴搞這麽滂臭的。


    柴善嘉腦子裏亂七八糟想著的時候,發現繩圈漢子隔老樹和她對上了視線,完了自以為不動聲色的橫向小碎步,移開些角度,成功讓樹幹把臉擋了。


    柴善嘉:“……”


    “……我,我主人……定不會放過……”陀螺顯然在邊塞呆久了,不太識趣。


    柴善嘉冷不丁道:“喲,軟香樓主人,聽著可麻煩的很呢!”


    陀螺未及深思,氣都沒喘勻,盲目讚同:“對!”


    柴善嘉又道:“人家蠻子血統,會騎馬,你放他迴去,他發動八百標兵騎小馬,滿地圖攆你。”


    陀螺又點頭:“對對……嗯?”


    “他主人和他,騎兩隻小馬追你家去。他們會騎馬的繩圈還多,你就一個套圈的,人家八百個,套不過啊套不過。”


    陀螺:“……”


    “所以?”這一句是青年問的。


    他毫無儀態的雙手拄著樹杈蹲在地上,歪著腦袋問。


    柴善嘉想了想,道:“所以還是滅口吧,不麻煩的話把軟香樓也炸了。除根。”


    陀螺:“……”


    林子裏靜默了片刻。


    “哈哈哈哈哈!”


    神經病又快樂了。


    他又快樂了?!


    說話間,吱嘎一聲。


    節奏穩定的繩圈哥再次拽動繩索,把大陀螺穩穩掛上了半空。


    一瞬間,明月自雲團後露出一彎皎潔,空氣也清新了許多,隻有大陀螺在半空阿巴阿巴踢蹬腿。


    ……


    片刻。


    柴善嘉自登岸始,終於來到了明亮處,正式進了園子。


    其實,青年從林子裏出來,在接下來不足百米的路途中,時不時扭頭看她,若有所思。


    但他不提,她也不吱。


    反正全員惡人,大陀螺死不死的,她不關心。那麽老大一坨,死樹上爛一地,遍地是證據。


    到時候狗咬狗,主人追來也不錯……


    ……


    今日的拍賣場地,遠遠看去像是個巨型營帳。


    雖外觀依舊白牆黑瓦,重簷歇山頂。可這屋子不像是敞軒等待客之所,又不像其他功能建築。


    不倫不類的,還格外闊大。


    之所以說像營帳,是因這建築不是四方的,倒像六邊形或近似於圓。


    這種造型,更像是斡魯爾營帳……


    “且慢。”


    正當柴善嘉埋頭跟著青年欲踏入場地內時。


    門邊,忽有人伸手阻攔。


    這阻攔之人倒也不強勢,目光在柴善嘉身上微一頓,再往一旁看去時,瞬間怔住了。


    而同時,她口中還在說明著:“拍賣場內不可攜侍從、護衛,這是一早約定好……周少君?您怎會來此?!”


    哦豁!


    青年終於有名姓了。


    這攔人的約是此次拍賣承辦方的人,作婦人裝扮,年紀不大,也就十八九。給人的感覺和韋應貞差不多。


    讀過書,氣質溫煦,內裏不清楚。


    隻是,這婦人此刻的行事明顯欠妥,還有瞬間失神,在場怕都看出來了。


    “你識得我?”


    被稱為周少君的青年,語氣莫測的問了一句。


    “我……妾自是識得您的,那年在檀州郊外嶂雲玲,妾隨家中長輩探親返程,不慎叫山匪攔了,是您——”


    話說到這兒,她喉間忽的一哽。


    倒不是四周或明或暗的目光叫她察覺不妥。


    而是麵前青年自袖中掏出了半塊猙獰麵具,緩緩遮住了眉眼。


    他露出的嘴角依舊上翹,笑吟吟的,可眼裏卻無半分乍見故人的歡喜……


    “哎呀,叫諸位看笑話了!這仆婦被夫家休棄無家可歸,家中老夫人慈悲,非要收留下來。


    這不,畢竟受了刺激的,時不時就要瘋言瘋語鬧些笑話,擾諸位雅興,實在對不住。這樣吧,稍後我‘藕花深處’請諸位飲一壺轉冰輪作賠禮,還請見諒啊見諒。”


    這時,一管事裝扮的中年婦人出麵,將那先前那女子帶了出去。


    仿佛真就是偶然後跑出個瘋婦,插曲罷了。


    柴善嘉扭頭,看青年麵上漆黑長角的惡鬼,心下微頓,隻道:“周少君……”


    話音未落,忽感身周一陣寒。


    她卻隻當未覺:“是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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