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嘉麵色不善,張嬸子拎著鋁盆子掉頭就走。


    郭曉燕依然拉著臉,顯然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


    見劉嘉轉身迴去,郭曉燕快走幾步跟上。


    “劉嘉,你就不解釋些什麽嗎?”


    “有什麽好解釋的,別忘了,咱們已經離婚了。”


    劉嘉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郭曉燕氣得眼眶發紅,卻一句反駁的話也想不出來。


    到現在,郭曉燕都弄不清楚劉嘉到底是在跟自己賭氣,還是已經真的放下了。


    以前都是燕兒燕兒的放在嘴邊,現在張口就是郭曉燕,叫起自己的名字來,就像在生產大隊點名一樣。


    難道他就不覺得別扭?


    郭曉燕還想說什麽,劉嘉已經去楊槐樹底下洗腳了。


    坐在矮板凳上,劉嘉深吸一口氣。


    農村裏,晚上的風很清涼,空氣當中都是那種熟悉的味道。


    要是再早上幾個月,自己一準窩個大鉤子去捋槐花了。


    早些年,每次去摘槐花,周彩霞都會像跟屁蟲一樣粘著自己。


    劉嘉會爬到樹上,拿竹竿子把槐花打下來。


    周彩霞則是一串一串地拾起來,裝到簸箕裏。


    那時候為了逗周彩霞,劉嘉還專門把槐花朝她腦袋上砸,周彩霞也不生氣,一邊撇嘴一邊笑。


    想到當時的情形,劉嘉的嘴角又露出笑意。


    上一輩子,自己對不起的人還有周彩霞。


    這個暗戀自己的女孩子,一直沒有結婚,自己跟郭曉燕糾纏了半輩子,她就等了自己半輩子。


    大好的青春,因為自己都耽誤了。


    周彩霞從來沒有當劉嘉的麵表露什麽,卻把劉嘉的事情當成了自己的事。


    連劉玉田和張桂蘭的喪事,都是周彩霞幫著完成的。


    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最後,完全被愧疚代替。


    “趕緊掙錢,把之前的遺憾全都彌補迴來。”


    小聲的嘟囔完畢,劉嘉趕緊起身進屋。


    三天高考,每天都起得特別早,今天晚上好好補一覺。


    明早早起還要幫爹娘幹活,在等高考成績出來的這段時間,自己還得尋思點什麽。


    進屋來到竹床邊上,劉嘉倒頭便睡,根本沒注意到郭曉燕還氣唿唿地望著自己。


    “劉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自暴自棄。”


    “隻要踏實幹,你還是有前途的。”


    郭曉燕把麻花辮順到身後,眼睛卻盯著劉嘉的背影。


    放在平時,隻要自己主動說話,劉嘉肯定會一骨碌翻過身趕緊接上話茬。


    可現在,劉嘉連動也沒有動。


    說出來的話又是一番嘲諷。


    “郭曉燕,你憑什麽認為我是自暴自棄?你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未免太自信了!”


    郭曉燕有些急,幹脆坐在炕頭質問起來。


    “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就像換了一個人,不是賭氣是什麽?”


    劉嘉微微轉頭,上下打量著郭曉燕。


    皮膚白皙,自帶氣質。


    即便是晚上,兩條麻花辮依然收拾得整整齊齊。


    雖然穿著粗布上衣,依然難以遮掩成熟的身材。


    煤油燈下的郭曉燕一臉嗔怒,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可是……她哪裏來的自信?


    憑什麽認為自己就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被劉嘉一直盯著,郭曉燕有些不自然,可倔強的小臉依然保持著那份優越感。


    “郭曉燕,別把自己想得太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圍著你轉,天不早了,睡吧!”


    又是一句不冷不熱的話,還帶著嘲諷的味道!


    郭曉燕氣的唿吸都變得不均勻起來。


    可對麵的劉嘉根本沒理會這些。


    沒過多久,竟然還傳來了唿嚕聲!


    “劉嘉,你就裝吧,我看你裝到什麽時候!”


    憋了半天,郭曉燕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這時的劉嘉,早已經夢周公去了。


    ……


    第二天一早,劉家一家子剛吃過早飯,飯桌還沒收拾,外麵就傳來了吆喝聲。


    “三哥,在家沒?趕緊開門,出大事兒了!”


    張桂蘭拿起抹布擦了擦手,接著看向劉嘉。


    “誰在外麵喊?我聽著像是秋子!”


    劉嘉起身,“也就他那小子能折騰,這麽大早就過來叫門,娘,你別管了,我去開門。”


    劉嘉邊說邊往外走,出門便看到秋子的腦袋殼。


    這家夥每次都是這樣,別人叫門就喊兩聲,他可倒好,一邊喊一邊蹦,一點也不消停。


    “秋子,你是不是公雞投胎?一大早晨的就不讓人安生。”


    劉嘉說話的同時打開門。


    比他矮半頭的秋子,順著門縫就擠了進來。


    秋子一臉著急,兩隻鞋幫子上都是泥巴,一隻褲腿還挽著褲管兒。


    還沒站穩腳跟,秋子就火急火燎地問:“三哥,你真離婚了?大學還沒考上呢,你就把我嫂子給甩了?”


    劉嘉一愣,一時間沒緩過神。


    高考和離婚有什麽必然的關係嗎?


    再說,什麽叫自己把郭曉燕給甩了?


    見劉嘉不說話,秋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三哥你這麽做可不地道,你還沒光宗耀祖呢,心氣兒咋都這麽高了?”


    “這要放在以前,**得用狗頭鍘了你!”


    “你這叫啥?對,這就是戲文裏頭的陳世美!”


    秋子越說越上勁,唾沫星子都跟著橫飛。


    劉嘉轉身來到秋子的背後,對準了他的屁股就是一腳。


    “王立秋,你給我滾蛋吧你!聽誰胡說八道了,你這樣埋汰我?”


    一陣疼痛傳來,王立秋用手捂住屁股,蹦噠了兩下這才迴頭。


    “三哥,啥意思啊?你沒離婚啊?可是咱村子的人都知道你離婚了……”


    王立秋也有些蒙圈,眼睛瞪得溜圓。


    劉嘉抬頭。


    “我離婚的事是張大喇叭說的吧?”


    “對,張大喇叭現在可神氣了,見誰跟誰說你離婚了,還說你是陳世美,得讓狗頭鍘給鍘了!”


    剩下的事情,王立秋不說,劉嘉也清楚。


    秋子這是跟著急,所以一大早晨過來打聽情況。


    “離婚的事兒是真的,可我們是自願的,別聽他們瞎吆喝。”


    劉嘉剛把話說完,秋子的嘴巴一下子張圓了。


    “怎麽了呢?你跟嫂子,你不是可稀罕嫂子了嗎,咋就自願離婚?”


    王立秋的話讓郭曉燕的心往上提了一大截。


    眼下,郭曉燕也想知道,一開始劉嘉那麽抗拒離婚,現在怎麽就同意了。


    為了能從劉嘉的嘴裏聽到答案,郭曉燕還悄悄地往北屋窗戶那邊挪了兩步。


    “想知道?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劉嘉手拉著王立秋,接著用腳勾過來一個矮板凳。


    把王立秋按到矮板凳上,劉嘉這才開口。


    “現在,我們的市場正逐漸打開,上頭也有合資經營這種說法,並且有足夠的理由證明,合資經營跟補償貿易比起來,是利大於弊的。”


    說到這,劉嘉清了清嗓子。


    王立秋眼睛都直了。


    “咋著?能聽懂不?”


    王立秋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哥,聽不懂。”


    “這麽說吧,就是咱們跟外商一塊做買賣,考慮到成本,他們會用那些先進技術,咱們間接的不就有了嗎?”


    王立秋使勁地咽了口口水,“哥,這跟咱有啥關係?咱不還得照樣去掙工分啊?”


    “現在是咱們的轉折點,不管是對外,還是內部改革,這都是起步階段,這個機會必須得把握,所以,咱們得抓住時機,大幹一番!”


    劉嘉的話停了。


    王立秋愣住了。


    隔著窗戶,郭曉燕同樣驚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還是劉嘉嗎?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自己肯定不相信,那番話是從劉嘉的嘴裏說出來的。


    到底是劉嘉變了,還是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郭曉燕還沒緩過神,秋子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三哥,你……是不是給刺激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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