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朝說這話時的場景,是他提著兩壇秘製果酒來找俞歡,那酒據說是觀荷樓千金難買的方子釀造出來的。


    在廖家小院的石桌上,兩人相對而坐。蓋子一掀開,果子酸甜的味道和酒獨特的芳香就漫了出來。


    美玉製的茶具,沈唯朝親自斟了酒 ,言笑晏晏,遞到俞歡手邊。


    那麽溫馨的時刻,讓人不受控製的全然放鬆下來。


    俞歡正要伸手去接,就聽了這麽一句,心驚了一下。


    一抬眼,沈唯朝還是那副彎著眼睛笑的神態,恍惚間,都要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可是看她長時間沒有接過去那杯酒,沈唯朝便把酒杯放在她麵前的桌上,杯底接觸桌麵,碰撞出一聲清脆的響。


    “姐姐。”他懶懶地喊,用那雙漆黑的眼睛認真盯著俞歡,“你喜歡賀宴清嗎?”


    “沒有啊。”俞歡避重就輕的迴答,又反問沈唯朝,“你是不是看見什麽了?”


    沈唯朝沉默了兩息,悶聲道:“看見好幾次了。”


    俞歡後背都要生出一層冷汗來,她不由得迴想過去陪同賀宴清時的場景。


    是她給賀宴清買糖葫蘆的時候,還是賀燕青體貼入微的幫她整理衣服的時候,又或者是他們坐在街上共同吃茶點的時候?


    一想到那種情景下,可能沈唯朝就站在身後看著她,她心裏便有些發慌。


    不過怎麽說也有點騙人的經驗了,她嘴上倒是沒有露餡,把假話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你應該也知道了,我跟他有婚約。”


    “是小時候就定下的,兩邊的長輩都知道這些事情。我雖然不喜歡他,但也不能違背長輩們的心意,所以即便心裏不願意,也要走個形式去陪他一下……”


    在賀宴清那裏說他陪沈唯朝是因為他身份貴重,不好抗拒;在沈唯朝這裏說他陪賀宴清是因為長輩的意思,沒辦法違背。


    她可真聰明。


    “真的不喜歡他嗎?”沈唯朝想要得到確定似的追問了一句。


    他眼前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來,那日在落月湖邊,他透過畫舫上的薄紗看見的恩愛繾綣的場景。


    “當然。”俞歡忙道,“他性子寡淡沉悶,不愛說話,我都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好,跟他待在一塊無趣得很。”


    其實也不是啦,跟宴清待在一塊的時候還是很舒服的。


    “那,你喜歡跟什麽樣的人待在一塊?”沈唯朝慢慢問。


    俞歡“唔”了一聲,裝模作樣的想了片刻,說:


    “我呀,我喜歡和有意思的人待在一塊,最好是充滿活力的愛玩愛鬧的人,最好是喜歡穿紅色衣服的,會騎馬會射箭的……”


    她每說一句,沈唯朝的心就會跳動一下。


    他怎麽可能聽不出來,裏麵的每一個詞,都是指代的他。


    “我也……我也喜歡和你待在一塊。” 他小聲的說。


    沈唯朝期待事實是像俞歡所說的這樣,她心裏沒有旁人隻有他,所謂的婚約也隻是束縛著她的東西。


    他一向霸道,哪怕世上男子共侍一妻的多的是,他也不願與旁人共同分享妻主。


    倘若俞歡說的是假話,她的心裏有別人,那他就……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隻能期待俞歡說的都是真的。


    “我去和母親說,讓她想辦法把你們的婚約解除了。”沈唯朝說。


    那可就耽誤任務劇情了,俞歡哪裏能答應,連忙道:


    “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太好,郡王出手的話,難免會影響風評,還是讓我來吧。阿朝,你相信我,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些的。”


    她說的那麽篤定,沈唯朝也不想輕易服了心上人的麵子,隻好點頭答應下來。


    “我們一會去馬場吧。”俞歡哄他道,“阿朝騎馬最好看了。”


    沈唯朝彎了彎眼睛。


    去馬場的半道上,經過一條熱鬧街道,遠遠的聽見有不少小販的叫賣聲。


    沈唯朝看向俞歡:“姐姐,要不要過去看看?”他知道俞歡喜歡這些。


    俞歡表麵淡定說:“也好。”


    兩人就在那街上逛了一會,買了一些吃食。


    五香味的炒紫皮花生還不錯。


    沈唯朝跟在俞歡身後,像個小尾巴那樣,一邊剝花生,一邊注意著俞歡往哪邊走。


    等花生粒剝出來了,就拉住俞歡,喂給她嚐嚐。


    兩人親密無間的姿態,羨煞旁人,也刺痛了街頭,靜靜站著的賀宴清的眼。


    她說沈家顯赫她沒有辦法; 她說她心裏隻有他也隻喜歡他一個;她還說她每時每刻都會想著他……


    可是她此時此刻,是在對著另一個人歡笑。賀宴清無法從她的眼睛裏找到自己。


    也是啊,怎麽會在麵對年輕俊美的公子時,還想著別人呢。


    賀宴清閉了閉眼睛,他還應該相信她嗎?


    “公子……”小廝擔憂的喚了他一聲。


    .


    賀宴清最近不知是怎麽了,有些叫俞歡搞不懂。


    有時候兩個人明明在正常的聊天說話,他忽然就會問,俞歡會不會騙他。


    他像是在懷疑什麽,俞歡心裏虛,但麵上功夫得努力做到位,說當然不會。


    有時候明明提前說好了要走的時間,到了要離開的時候,賀宴清卻忽然不願意,拉著俞歡的袖子道:“歡兒,再陪我坐一會吧。”


    俞歡的行程那麽緊湊,離開了賀宴清,就要去陪沈唯朝,哪裏是說變動就能變動的。


    她硬著頭皮說家裏有事情要忙,實在是抽不開身,下次再來……


    可無論怎樣說,賀宴清都聽不進去,一定要她留下來,深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俞歡。


    俞歡怕強行離開,又會惹得他懷疑,隻能放了沈唯朝一次鴿子。


    賀宴清這才滿意。


    他還會懇求俞歡,讓俞歡即便是逢場作戲,也不要和沈唯朝走的太近。


    他眼睫濕潤,帶著輕微哽咽輕聲的告訴俞歡:“我會很難受的。”


    男子臉色蒼白,眉眼漆黑如墨,隱含著幾分脆弱,俊逸瀟灑的像一幅山水畫,著實令人心疼。


    俞歡不忍的安撫他。


    隻是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時,俞歡就有些忍不住想要逃避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想逃,賀宴清越覺得她與他疏遠了,越想緊緊抓住她。


    .


    “小姐昨日沒有睡好,今早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這個時辰還沒有梳洗,怕是不能來見公子了。”


    廖家跑腿的小廝,硬著頭皮向賀宴清稟報道。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


    賀宴清恍惚感知到,她好像不太願意見到他了。


    不。


    他不住的搖頭,幅度很小,然而那木然的眼神裏卻透露出一股絕望來。


    不會的。


    她待他那麽好,她說過心裏隻有他一人,她怎麽會厭煩他呢?


    良久,賀宴清才有了別的動作。


    他步伐倉惶的朝裏屋走,一邊走一邊喚小廝為他梳洗換衣,她一定是有事要忙,所以才來不了。


    她沒辦法來見他,他便去找她。


    待梳洗完畢要出門時,他身邊的小廝不由得習慣的提醒:“公子,我們還沒有稟報家主。”


    “不必。”賀宴清淡淡的說。


    這有什麽重要的,他淡漠的想。


    私自出門如何,被發現了又如何?大不了被指著鼻子罵一通,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從前他是懼怕這些的,可現在他不怕了,他發覺那些東西至多隻能折磨他,卻傷不到他,因為他不在意。


    現在,他要去尋找他所在意的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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