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暖,堆積了很久的雪慢慢要化開了。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鬱,酷寒的冬日終於遠去。


    枝頭舊雪都已經抖落,鮮嫩綠芽探出頭來,一點新綠搖搖晃晃,點染著春意。


    春天來了,似乎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然而也就是這時候,賣報的小童走街串巷的喊著:“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敵軍轟炸榮城……”


    俞歡聽見就是一怔。


    盛明琅和林荷說了什麽,她都聽不懂了,隻看著他們嘴巴張張合合,而後頭暈了一瞬,幾乎要站不住。


    盛明琅扶著她,哇哇大哭。


    最後還是林荷跑出去,買了一份報紙迴來,讓他們仔細看看是不是真的。


    “2月3日,敵軍數架轟炸機盤旋於榮城之上……具體情況不知,督軍盛明賦生死未卜……”


    幾行字,清清楚楚的映入眼簾。


    盛明琅嚎叫著:“完了,完了,我哥他們肯定活不成了……嗚嗚嗚我爹,我娘,我奶奶……”


    俞歡也哭,抱著報紙哭。


    轟炸機啊,那可是轟炸機,怎麽可能有人從那裏活下去……


    他們嚎啕大哭,哭的不能自已,林荷心底唏噓,也難過,但沒有他們那麽悲痛,隻能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辦法安慰。


    倆人哭了好一陣,不知道怎麽想的,拿了之前種蘿卜用的鋤頭,在柿子樹底下挖坑。


    要給盛明賦造一座墳。


    “他說了……不要去收他的屍首……就立一個衣冠塚。”俞歡邊哭邊挖坑。


    林荷站在原地愣了下,束手無措道:“在,在家裏挖呀。”


    以後出門就見墳,還挺特別的。


    兩個人正上頭,她也不太能阻止。


    盛明琅抹幹淨眼淚,抽抽噎噎的請求俞歡:“嫂嫂,我能不能,在墳上把我爹娘,我奶奶的名字也寫上。”


    他憋了一口氣,將哭腔忍迴去,接著說:“我哥的名字寫中間,他們隻要一小點空就行了……我,我一個人挖不了那麽多坑。”


    “沒事,沒事,你哥不會嫌擠的。”俞歡淚眼朦朧的安慰他。


    坑挖好了以後,將盛明賦送她的一套首飾給埋了進去,她身上找不著盛明賦的東西,隻有這個和他還有點關聯。


    盛明琅就更沒有什麽了,思來想去。把他們家的金元寶給放了下去。


    最後,埋上土,堆成一個土堆,又立了個木牌,當作墓碑了。


    盛明賦的名寫在最中間,其餘三人寫成一長串,在邊上。


    林荷看了又看,欲言又止,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


    堆了個墳,還不止。


    他倆還想買些殯葬用品,給盛明賦置辦一個完美的儀式。隻是很不湊巧,街上那家賣這些東西的店還沒開。


    於是隻能打道迴府。


    又煎熬了幾天,聽說終於開門了,盛明琅拉著俞歡一起去。


    他們走的快,以至於正好錯過開到街口的汽車。


    車上下來一道修長高大的身影,朝著小院走過來。


    林荷正從門裏出來,要倒淘米水,迎麵見著來人,忽然瞪大了眼,定在那了。


    拿了一個花圈,一堆白蠟燭,一盒香,一些燒紙,還有兩包紙錢。


    臨走的時候,還看見有賣白花的,於是俞歡鬢間簪了一朵,盛明琅胸前插了一朵。


    他們忙著把東西弄過去,沒心思停留,因而也就錯過了不遠處人的閑聊:


    “榮城打贏了!”


    “嘿,我聽說了,那位督主早就把探子安到對麵去,一早知道他們有轟炸的計劃,就提前安排人建好了防空洞……”


    “等他們的轟炸機撤了,增援部隊也到了,就一鼓作氣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唯獨俞歡和盛明琅還沉浸在悲傷中,走到街口看見一輛汽車,都嫌它擋路。


    快到門口的時候,聽見家裏有說話聲,也沒放在心上,隻當是有鄰居來串門。


    盛明賦給她買好吃的買新衣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俞歡悲從中來,摸出一把紙錢,往空中一撒——


    高大的人影走出來,被灑了一身的雪白紙錢。


    俞歡驚呆了,她覺得也許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現幻覺了,可是盛明琅也大叫了一聲,證明不是隻有她一個人看到了。


    那,那難不成是……


    “鬼!”


    “鬼啊!!!”


    幾乎要扯破嗓子的喊聲,傳播在所有人耳朵裏。花圈、蠟燭、燒紙七零八落,滾到地上。


    他們倆掉頭就跑,邊跑還邊迴頭看鬼有沒有追上來。


    盛明賦:……


    那邊安全了,盛明賦第一時間就找過來。幾個月不見,通信的渠道也斷了,一腔思念,做夢都是她的身影。


    他找到地方,看見林荷,卻聽她吞吞吐吐說他們上街買東西了。


    問到去哪裏了,她又閃爍其詞,說不清楚。


    好不容易聽見他們迴來的腳步聲,他迫不及待走出去,而後就……


    盛明賦深吸一口氣,站在門口,看他倆能跑到哪裏去。


    “他怎麽不動了?”


    “他,他好像有影子哎。”


    兩個人壯著膽子,哆哆嗦嗦又湊上來。


    俞歡憋著眼淚喊他:“盛明賦,你說的不讓我給你收屍的,你就留在榮城唄,別來找我呀,我膽子小,我害怕。”


    盛明琅也聲音顫抖的說:“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想我了,你想我了托個夢就行,想要什麽我都給你燒過去……你看,你看那是我們給你買的花圈……”


    越來越離譜,盛明賦忍無可忍的走過去。


    然而他一動,另外兩人卻慌了。


    地上有積雪融化的雪水,俞歡一個沒踩穩,就要摔地上——


    盛明賦目光一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俞歡驚疑不定,反應過來深深看著他,哽咽道:“你還是這麽好,變成鬼了也知道救我。”


    盛明琅淚眼汪汪,快要被他哥哥嫂嫂死生不斷的愛情感動哭了。


    盛明賦抬手,敲到俞歡腦門:“醒醒。”


    會說話的……鬼。


    俞歡張大嘴巴,慢慢感受到盛明賦身上的溫度,眨了眨眼。


    好一番風波後,盛明賦終於用力抱住俞歡。


    盛明琅圍著他轉了好幾圈,確定是真人,又問清楚家裏人都沒事,反應過來:“大哥,你是來接我們迴去的嗎?”


    得到答案,他又蹦又跳,跑進屋收拾東西了。


    俞歡牽著盛明賦的手進去,盛明賦不經意掃了一眼,看見柿子樹下有個奇怪的土堆,問:“那是什麽?”


    “啊,那是,那是……”俞歡一臉為難。


    盛明賦走近了,木板上的字清晰起來:“先夫盛明賦之墓。”


    嗬……


    ?


    前線穩定,敵方元氣大傷,反擊無力,已經安穩了。


    春光灑在每個人身上,萬物和鳴。大街上又熱鬧起來,店鋪也重新開張,人人臉上洋溢著笑意,一切陰霾都已經散去。


    有人敞開家門,讓陽光進屋裏,驅散一冬的冷氣;有人抱出了被子褥子,在院裏晾曬。


    副官開著車,林荷坐在副駕駛位置,盛明琅扒著窗,看外界熱鬧的景象。


    盛明賦和俞歡挨在一起,十指相扣,一直沒有放開。


    “我很想你。”俞歡做賊心虛先開口。


    “想我想到覺得我死了。”盛明賦淡淡道。


    俞歡可憐巴巴的要哭,額頭抵在他肩頭,抱怨著:“我給你寫了好多信,你都不迴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著急,後來,後來又聽說他們轟炸榮城……我都快哭死了。”


    趁著盛明琅沒迴頭,她說完,輕巧的吻了下他的唇角。


    盛明賦唿出一口熱氣,將強烈翻湧的情感壓下去,親了親她的臉頰:“我也很想你。”


    吃飯時想,睡覺時想,受傷時想,甚至偶爾會後悔,不如將她留在這裏,哪怕死也死在一塊。


    隻是又舍不得,怕她受傷哭著喊疼,怕她因為槍聲睡不安穩……


    幸好,幸好,挺過去了。


    還能再見到她,還有一輩子,可以與她慢慢糾纏。


    石拱橋又熱鬧起來了,橋頭戴著瓜皮帽的小販又賣起了瓜子小吃,一切都是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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