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瀾帶張仁去了湖心那囚籠般的小院,張仁給院中人診過脈,確認院中人體內確實有他調製出的兩味毒藥。


    而楚安瀾和他略說幾句話,就能分辨出此人是楚安瀾無疑。


    現在是春末夏初,隔著那牢籠般的鐵欄杆,楚安瀾看到院中用樹枝搭起的簡易木架上,攀爬著鬱鬱蔥蔥的藤蔓植物。


    那些充滿生機的綠色葉片中,開著紅色的花。


    而那藤蔓下也生著幾株綠植,那些綠植上,也開著紅色花。


    綠色的葉片,紅色的花朵,無不透露著生機。


    楚安瀾知道這些東西,是謝清啼帶進去的,給囚入牢籠的人帶去不能果腹充饑的觀賞綠植,這是謝清啼骨子裏的溫柔和浪漫。


    楚安瀾看著那些藤蔓和花,忽然想到了禦花園的那株鐵樹,那鐵樹是為了謝清啼種下的。


    他養著那鐵樹十幾年,終於等到鐵樹開了花,但謝清啼卻從未正眼看過那花一眼。


    他經曆了這麽多事,骨子裏的溫柔和浪漫還在,但卻不再分給他一分了。


    楚安瀾讓人重新鎖上院門,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心道:蕭沉靖,他的溫柔和情誼給了你,那又如何,如今能擁有他的,隻能是我。


    “迴宮。”楚安瀾吩咐高公公:“傳旨清啼,讓他今晚入宮侍寢。”


    他的聲音不大,但巨大鐵籠中,那院子的院門十分簡陋,遠不足以隔絕他的聲音。


    “讓他今晚入宮侍寢”,這幾個字一字不漏的盡數落入了蕭沉靖耳中,讓他因毒發而泛起寒意的心中,更增了幾分冷意。


    他去北境之前,楚安瀾給了他三顆解藥,但那三顆解藥丟失在常卿墓的水道中,此前在常卿墓中時,尚有銀魚可以緩解他體內毒性。


    迴京後沒了銀魚相助,他便沒有東西可以壓製毒性,他迴京後沒有提及解藥丟失之事,是為了防止楚安瀾細查他如何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在北境苦寒之地撐下來的。


    若查到常卿墓中的銀魚能助他解毒,可能會對他更做防範。


    今日該是第三次毒發,毒性該到入夜時發作才是,但因前幾次沒服解藥,所以毒性累積,竟在白日裏就開始發作了。


    楚安瀾和張仁來之前,他感受到毒性要發作,已備了浴水,打算靠浴水的溫度壓製寒意,張仁為他把脈時,那本就未全麵發作,又被浴水溫度稍稍壓製的寒意已更弱了些。


    他本擔心張仁會診斷出異常,但沒想到,張仁似乎並未診斷出他沒服解藥之事。


    毒發的痛苦他能夠忍受,但楚安瀾離開時說的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話,真如萬根寒針一般,刺的他冷到四肢麻木。


    清啼入宮,是楚安瀾強迫了他,還是他發現當年真相,完全舍棄了自己,又接收了楚安瀾的心意。


    但無論如何,楚安瀾一眾宮監守衛麵前,用傳宮妃侍寢般的語氣,讓人傳清啼入宮侍寢,雖達到了給自己添堵的目的,但卻也羞辱拚死守衛大靖疆土的謝清啼。


    蕭沉靖扶著破舊的石牆,穩住自己冷到發木的雙腿:厲宗主,我的耐心快用盡了,希望我們的計劃沒人發現,你的動作能再快些……


    ————————————


    剛出宮一日,就收到了楚安瀾召他入宮的旨意。


    謝清啼隨手丟開手中的酒壇,看了看還掛在天上的日頭,心中生出厭煩的感覺來,周公公見他滿身酒氣,本想提醒他這般麵聖有些不敬,沐浴後再入宮可能更妥些。


    但看謝清啼滿麵寒意的樣子,周公公將滾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謝清啼剛隨周公公走到禦書房外,就聽到高公公在禦書房內的聲音:“陛下,那藥已給容昭儀喂下了。”


    不知陛下在裏麵和幹爹說的話,能不能被謝大人聽到,周公公不敢貿然帶人進去,就在外邊通傳道:“陛下,謝大人到了。”


    “進來吧。”


    他身上酒氣太重,楚安瀾示意他坐下,不快道:“你何時染上酗酒的毛病?”


    謝清啼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問道:“陛下要處決容昭儀?”


    楚安瀾道:“讓人給她送了碗啞藥,她的命暫時留著。”


    若她是西戎人派來的奸細,謝清啼不會同情她,但若她隻是西戎人從大靖找來,用來討好楚安瀾的人,那她就算是被謝清啼連累了。


    謝清啼道:“她是西戎的奸細嗎?”


    “唔。”楚安瀾道:“幾年前,西戎人安插在宮中的奸細,察覺到了朕對你的心思,奸細將你的畫像傳迴西戎,西戎人按畫像找了了她養了數年,本打算尋機會讓她以大靖人的身份接近朕,但沒來的及送她入大靖,朕就派人攻打西戎。之後西戎戰敗使者入京,便將她送到了宮中。”


    原來她果真是西戎的奸細,謝清啼心中的愧疚之感淡了些:“陛下是何時查出此事的?”


    楚安瀾道:“西戎派來的奸細,朕在數年前就查出來了,刑房的人拷問之下,那奸細將自己做的事情吐了個幹淨,包括送你的畫像入西戎的事。”


    “所以容昭儀剛入宮的時候,陛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見到她那張臉的時候,朕就知道她是西戎人養出來的奸細。”楚安瀾道:“西戎人在此前的戰事中傷了國本,十年八載內都不可能恢複之前的國力,他們將人獻入宮中,但並未讓她貿然打探宮中之事。”


    若是擔心讓人貿然探聽大靖宮中之事,被楚安瀾查出後會觸怒楚安瀾,那就不該派此人入宮才是……


    但西戎人還是將這容易被楚安瀾起疑的人送入宮中,他們這樣做,可能就是為了惡心惡心自己。


    謝清啼道:“她既然未曾探聽宮中之事,陛下為何讓人毒啞了她?”


    楚安瀾反問:“清啼不知朕為何毒啞了她?”


    謝清啼蹙眉:她那日見到自己時,說楚安瀾喜歡的是他這張臉,可能就是因為這句話,給她招致了今日的禍端。


    楚安瀾指了指謝清啼身旁放好的幾本書:“這是給你尋來的兵書和話本,你在這裏看書陪著朕。”


    說完拿起朱筆開始批閱奏章,謝清啼隨手拿起上麵的一本,那是一本講妖怪雜談的話本子。


    書中字跡工整附有插畫,插畫還著了色。


    他丟開那本適合給孩童看的話本子,拿起了另一本書,那是一本兵書,裏麵記載了前朝名將平生所用的陣法,那本書中,穿插有輿圖和陣法的演示圖,描述的極為細致。


    兵書是該給將領看的,話本子是該給孩童看的。


    他在楚安瀾眼中,既是要為他守疆土的將領臣下,也是他願意哄著玩的私有物。


    謝清啼在心中冷笑,他放下那本早就細看過多遍的兵書,道:“微臣想去看看長姐。”


    他忤逆楚安瀾的意思,楚安瀾也給他找點不痛快:“你昨日剛見過你長姐,今日就不去了,以免打擾她休息,你去看看你皇後姐姐吧。”


    謝清啼愣住了,楚安瀾抬眸看他:“怎麽,不願去?若不願去,那就在這裏陪朕吧。”


    謝清啼道:“微臣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楚安瀾讓他去見皇後,他卻心中有愧,不敢去見皇後。


    他對皇後有愧,是因為他知道皇後愛著楚安瀾,而自己如今卻做了楚安瀾的榻上之臣。


    他對皇後有愧,還有一層原因,是此前皇後將他當做弟弟疼愛,還曾教導過他,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養天地浩然之氣,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獨,守心,明性。而他如今……


    謝清啼羞於去見皇後,但也不想在禦書房陪著楚安瀾,就在宮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他隻是隨處走著,也沒做什麽不該做的事,周公公安靜的跟著他,識相的沒有阻攔。


    走了一會兒,周公公發現了不妥:“謝大人,這是去清福宮的方向。”


    謝清啼腳步未停:“嗯,我知道,我到附近走走,不闖宮。”


    祖宗哎,你說你不闖宮,但您的保證,小的也不敢信啊!


    謝清啼此前闖清福宮時,連守宮的守衛都打了,但就算這樣,皇上也沒舍得罰他一點兒,這次他要再闖宮,恐怕也是沒什麽顧慮吧。


    但皇上舍不得罰他,自己可就不好說了!周公公額頭沁出一點汗來:“那附近荒涼僻靜,沒什麽好逛的,禦花園的花開的不錯,謝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謝清啼不和他囉嗦,繼續向清福宮的防線走去,走到清福宮附近,他隱約聽到了女子哭聲,越靠近清福宮,那哭聲越清楚。


    等走到宮門口時,已能清楚的聽到,那粗嘎嘶啞的哭聲,正是從清福宮裏傳來的。


    那個被毒啞的西戎女子,在哭……


    那哭聲讓謝清啼有些不舒服,門口守衛見他蹙眉駐足在宮門口,立刻戒備起來:“謝大人,求您別為難小的們,您若要進去,還是先向陛下討道手諭吧。”


    “我不進去,我隻是路過。”


    謝清啼說完便離開了,他聲音不大,卻被啞藥燙壞了嗓子,痛的難以忍受,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蜷縮在宮門後的容昭儀聽了個清清楚楚。


    容昭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先是愣了愣,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說話的人,就是害自己淪落至此的人。


    她忽然爆發出一聲更淒厲的哭聲,撲在門上,瘋狂的用指甲去抓門,恨不得立刻化身為厲鬼,將外麵那個給她帶來一生不幸的人撕個粉碎。


    謝清啼被那淒厲的哭聲嚇了一跳,他迴頭看向清福宮,好像聽到了指甲抓掛門板的聲音。


    周公公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忙道:“謝大人,您在這裏待的時間長,陛下保不住會降罪裏麵那位。”


    這話說的有些出格,但卻是拿準謝清啼心軟的性子說的,果真這話一出口,立刻就見了效。


    謝清啼不再停留,離開了清福宮。


    容昭儀哭喊的太過淒厲,被藥燙壞的嗓子撕出傷口流出血來,她吐出一口和著眼淚的血,雙目猩紅的瞪著滿是抓痕的門,狠狠想著:總有一天,我要將你抽筋拔骨,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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