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啼離開後,車夫問張仁:“大人,我們現在去哪裏?”


    “來不及迴府休息了,”張仁看了看高懸空中的一輪彎月,吩咐道:“去宮門口,等宮門開了後,我要立刻入宮。”


    第二日宮門剛開,張仁便毫不耽誤的立刻入宮去見楚安瀾。


    他將自己在山莊中的見聞,事無巨細的對楚安瀾說了一遍,楚安瀾問他:“張太醫覺得,蕭沉靖對謝清啼如何?”


    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蕭沉靖,居然有耐心為謝清啼煮粥換藥,謝清啼背上和身前皆有傷口,因為壓到傷口而睡得不安穩,蕭沉靖便讓他倚在自己懷中,整宿的抱著他,好讓她睡得安穩些。


    蕭沉靖舉兵作亂固然可恨,但他這種野心勃勃的賊子,能這樣照顧曾出賣過他的謝清啼,可見他是真的喜歡謝清啼。


    宮中有傳言,說陛下喜歡謝清啼,但謝清啼卻甘願為那賊人做事,他喜歡的恐怕並非陛下,而是那個成為階下囚的賊人。


    張仁不好直接說他覺得蕭沉靖對謝清啼極好,而是斟酌片刻,迴道:“他對謝大人,很用心。”


    張仁已斟酌了用詞,楚安瀾眼中仍閃過了不快:“蕭沉靖胳膊上的傷如何?”


    張仁不知他為何關心罪人的傷勢,但仍是如實迴道:“那兩道傷極重,傷口深可見骨。”


    “瘋子。”楚安瀾笑道:“你退下吧。”


    張仁離開後,楚安瀾開口道:“薛青,朕有事吩咐你。”


    楚安瀾養了一隊暗衛,而薛青正是暗衛首領。


    他話音剛落,一個勁瘦的年輕人從房間的隱蔽角落中走了出來:“陛下有何吩咐?”


    楚安瀾道:“你帶一隊暗衛,即刻趕赴漠北,細查跑馬堂。”


    “是。”從不多言的暗衛首領領命退下。


    楚安瀾拿起魏定安寫的那封抓捕蕭氏餘孽的奏折,心道:希望這次安排沒有白費。蕭沉靖,隻要以你為餌,早晚會將你那些舊部下盡數釣出來除掉。


    楚安瀾吩咐完暗衛,內侍提醒說早朝時間已到,楚安瀾放下魏定安的奏折,換上朝服去上早朝。


    ————————————


    楚安瀾上早朝的時候,謝清啼已等在了宮門外。


    謝清啼當時從張仁的馬車上下去後,直接迴了謝府。


    謝府的奴仆前兩日見識過謝清啼的手段,對他眼也不眨的斷人臂膀的狠辣行徑心有餘悸,是以眾人見他迴府,不敢冒然上前討好他,也不敢離他太近。


    謝清啼身上有傷不能沐浴,他也不讓人送浴水過來,自己鋪好床褥便熄燈休息。


    遠遠守在院外的仆人們見他熄燈,皆鬆了一口氣。


    他們又守了會兒,見院中沒有動靜,便各自迴屋休息,等這些人離開,躺在床上的謝清啼睜開了眼睛。


    他起身下榻,換上一身夜行衣,躲過那些人的眼線離開了謝府,向城外的無極觀趕去。


    無極觀的觀主仍是無極道人,謝清啼用暗語確認過無極道人的身份後,將蕭沉靖的手書交給他,便有趁著夜色未明,速速趕迴了謝府。


    天光微亮時,小憩了會兒的謝清啼起床洗漱,奴仆們聽到動靜,謹慎小心的給他送來洗漱的用具,又忙不迭的給他備好早膳送了過來。


    謝清啼知道早朝之前,楚安瀾不會見他,所以在府中用過早膳,才騎馬趕往皇宮。


    謝清啼有可以隨時入宮的特權,皇宮守衛查過他的隨身之物,便放他入宮。


    謝清啼是皇帝倚重的心愛之人,高公公知曉皇帝心思,所以往日裏謝清啼入宮,高公公若得了空,便會親自帶他去麵聖。


    高公公若不得空,皇帝又不得空接見謝清啼,那高公公便會讓自己的幹兒子周公公帶謝清啼到偏殿休息等候。


    但此時早朝未散,周公公又好巧不巧的吃壞了肚子。他聽人說謝清啼入宮,發愁說:“這祖宗怎麽這時候來了,我這肚子又偏偏在這時候鬧事……”


    他下頭的一個太監機靈的說:“周公公,你既不方便去,不如由小的代勞,替周公公走這一趟?”


    周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說:“小崽子,你想趁機討好他吧,別怪我沒提點你,那位祖宗,可不是個喜歡諂媚之人的主兒!”


    “多謝周公公提點。”那個小太監麵上堆笑說:“小的沒有討好謝大人的心思,隻是想替周公公分憂罷了。”


    周公公還想說什麽,但肚子又開始做飯,他捂著肚子,不放心的交代:“那祖宗不喜多事,在他麵前,別多生事!”


    “是是是!”小太監應下,周公公支撐不住的往恭房趕去,那小太監則小跑著去迎謝清啼。


    現在離早朝結束可能還早,謝清啼按往日那般往偏殿走去,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小太監,小太監施禮說:“周公公身體有些不爽利,讓小的來迎謝大人。”


    這小太監有些麵熟,謝清啼略作迴想,便想起自己確實在周公公身邊見過他幾次。


    “帶路吧。”謝清啼不疑有他,卻聽那小太監說:“陛下吩咐過,若謝大人來得早,讓小的們帶謝大人去花園等候。”


    “花園?”謝清啼八歲隨楚安瀾入宮,在宮中長到十五歲,才被楚安瀾放出去自行建府居住。


    小的時候,那花園他去過多次,但花園常有宮妃賞花散心,所以等謝清啼長大些後,除非楚安瀾命他隨行,他從未自行去過花園。


    如今這小太監傳他獨自一人去花園等候,讓謝清啼覺得有些古怪。


    小太監見他駐足不前,又說:“昨日花園中的鐵樹開了花,鐵樹開花極為難見,陛下許是想讓謝大人早些見到鐵樹開會的奇景,才讓謝大人直接去花園等候。”


    謝清啼剛入宮時,尚不懂得上下尊卑,他將楚安瀾當做可以親近的大哥哥,曾童言無忌的對楚安瀾說,自己在書上看過鐵樹可以開花,但卻從未見過。


    楚安瀾見他對這東西好奇,便讓人在種滿珍貴草木的花園中,種了一株並不養眼的鐵樹,並許諾說終有一日,會讓他看到鐵樹開會的奇景。


    自鐵樹種下至今,已有十幾年,這十幾年發生了太多事,謝清啼早已忘了當日的事,也忘了那株種在花園一角的鐵樹。


    沒想到這十幾年來,楚安瀾一直讓人養著那株鐵樹,還記著自己當年的那個好奇的想法。


    十幾年來的事情,讓他對楚安瀾超越君臣外的兄弟情分,早已所剩不多,但聽小太監提起那株鐵樹,謝清啼還是有些觸動。


    他和楚安瀾共同見證鐵樹開花的約定,隻有他二人知曉才是,若非楚安瀾吩咐,這小太監應該不會知道他對那鐵樹有興趣。


    他對小太監的懷疑減少了七八分,吩咐道:“帶路吧。”


    ————————————


    小太監帶他進入花園,謝清啼發現數年未來這裏,這裏的布局已和幾年前大為不同,這裏多了許多假山亭閣,還多了些溪流拱橋。


    “謝大人,你先在此等候,小的去給你送些暖湯吃食。”說完施禮退下。


    這時候天色尚早,隻有幾個宮娥宮監在修剪花草,謝清啼記著那鐵樹種著的位置,向花園深處走去。


    在經過一處假山時,有人叫住了他:“謝大人,請留步。”


    謝清啼轉頭看去,發現假山後的湖泊旁,站著一個宮妃裝扮的女子,謝清啼垂眸行禮:“臣謝清啼,拜見娘娘。”


    那女子嗬斥道:“你說拜見,卻為何不跪?”


    謝清啼正待跪下,又聽那女子說:“是本宮忘記了,謝大人得陛下恩寵,有見天子也可不跪的權利。”


    她說“恩寵”二字時,帶著明顯的嘲諷笑意,還特地加重了語氣,謝清啼聽她語氣不善,雖不知她為何對自己有敵意,但他不想多生事端,便跪拜說:“臣不知娘娘在此賞花,闖入此處冒犯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那女子冷笑說:“若我不饒恕你這冒犯之罪呢?”


    這敵意已十分明顯了,謝清啼正在迴想自己何時得罪過楚安瀾的宮妃,便見那女子走上前來,將手中的一團物什仍在了謝清啼麵前:“謝清啼,你可認識此物?”


    那是一截染血的馬鞭,看似與尋常馬鞭並無不同,但謝清啼卻認出了這馬鞭,這馬鞭是軍中兄弟樊規的遺物。


    在和西戎軍的一場對戰中,樊規和謝清啼中了對方的誘敵深入之計,


    危難之際,是樊規拚死護著他,讓他逃出了敵軍埋伏,謝清啼突出了敵軍的重重包圍,樊規卻被西戎軍射殺。


    等謝清啼反殺迴來打退西戎軍時,樊規的屍身早已被西戎鐵騎踩踏成了混入土中的肉泥,謝清啼能找迴的,隻有一截斷開的馬鞭。


    大軍班師迴朝時,謝清啼被攔在城外,他便托其他兄弟,將那截馬鞭交給樊規的家人,好讓他們以此物入葬,給樊規立個可以受香火的衣冠塚。


    如今見到此物,謝清啼才想起謝規曾提過,他說自己幼妹容貌美麗又素有才情,家中人打算送她入宮選秀。


    這宮妃有樊規的遺物,又對自己不掩敵意,謝清啼試探道:“敢問娘娘,娘娘的兄長可是樊規?”


    “是!兄長出征的時候,我被送入宮中封了才人。”那女子恨聲道:“我在宮中吃穿無憂,兄長卻因你之故慘死戰場,他被千軍萬馬踏入泥土中,連一塊殘屍都沒有留下啊!”


    想到樊規拚死護著他逃出生天,自己卻落得個骨肉被踩踏成泥的淒慘下場,謝清啼心中愧疚至極,他受著那女子的責罵,卻一句反駁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外邊的人都說此次西征,軍中出了個叫做謝清啼的驍勇戰將,這話傳的連宮中人都知道了。”那女子看他沉默,語氣中已帶了哭腔:“世人皆說你戰功赫赫,卻不知這戰功,是踩著同袍戰友的屍身立下的。你害死我兄長,不但一分責難都沒有落下,還博得了個驍勇善戰的好名聲!”


    謝清啼心中刺痛無法反駁,卻不料這女子是個和別人起爭執時,對方越不理睬,她心中怒火燒的越旺的性子。


    她見謝清啼不迴應,聲音越來越高,語速也越來越快,連珠炮一般將宣泄恨意的折辱之語盡數拋出:“什麽驍勇戰將,什麽有功之臣?不過是個委身賊人換取情報,又靠床榻之事博得陛下歡心的下賤之人!除了我哥哥,還不知有多少人成了你的踏腳石,讓你踩著他們的血肉性命,換取那些可笑的軍功!”


    軍功是朝廷定下的,如何能用可笑二字來羞辱?說他的軍功可笑,豈不是等同於說定下軍功的人瞎眼盲心不辨是非?


    這假山附近雖無人,但不遠處便有修剪花木的宮娥,聽到這邊的動靜,已有宮娥頻頻往這邊看,謝清啼擔心有心人聽到她的話,抓住把柄做文章,他顧不得避諱,抬頭看向那女子,提醒說:“娘娘請慎言!”


    他不給反應,這自小被家人嗬護長大的女子,因不被理睬而生氣,他駁了那女子的話,那女子又因為他的不敬之語而更為惱怒。


    她惱怒之下,揚起巴掌就要扇下,卻想到此前別人對她說過,謝清啼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與其靠著無足輕重的一巴掌泄恨,不如將戲做足,讓謝清啼把欠哥哥的,都還迴來!


    她收迴巴掌,掩唇哽咽道:“爹娘隻有我和兄長兩個孩子,如今兄長戰死,爹娘也不堪承受喪子之痛相繼病逝,我無人可依……”


    說著哭出聲來,謝清啼不敢看她和樊規有三分相似的眼睛,滿是愧意的垂眸說:“娘娘,若……”


    他想說若你允許,我以後以子侄的身份為他們掃墓祭奠,但話未說完,便見那女子拔下鬢間的一隻發簪,向謝清啼脖頸間狠狠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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