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二日前,離島的衙門口,人群如沸,憤怒的村民們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與知府陳啟及一眾衙役激烈對峙。


    陳啟,四十五歲上下,麵容清瘦,眉眼間盡是世故與精明。此刻,他額頭微微沁汗,盡管極力維持鎮定,卻仍難掩被村民氣勢衝擊後的狼狽。


    身旁的師爺裝腔作勢,口中高聲宣讀相關律法條文,試圖以法理壓製刁民,然而那聲音瞬間被村民們的喊聲所吞沒。


    捕頭帶著衙役們嚴陣以待,他們目光如炬,警惕地掃視人群,雙手緊緊扣住佩刀,因緊張而使得刀柄滿是汗水。衙役們扯著嗓子高聲嗬斥,卻無法讓這喧鬧有半分停歇。


    雙方你來我往,理論了許久,村民們的憤怒之火不但沒有熄滅,反而愈燃愈烈,吵嚷聲震耳欲聾。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李明儀一襲黑袍加身,以墨玉簪束發,自府衙內穩步走出。他身姿挺拔,靜靜佇立,目光似電,緩緩掃視全場。那無形的威壓使得原本喧囂無比的人群竟奇跡般地出現了片刻寧靜。


    李明儀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秋蘭身上。秋蘭眼中悲戚與憤怒交織,如鋒利的箭矢射向李明儀,兩人目光交匯瞬間,李明儀心中湧起複雜的情感,有嚴厲的警告,似乎又潛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情愫,隨後他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李明儀神色一凜,目光冷冽地掃向發聲之人:“衙門辦案,最重實證。仵作已仔細查驗,傷口走勢確鑿無疑,衙役們也可作證,我等身為朝廷命官,上受皇命,下對百姓,自當公正清明。若有不實,天理難容,我李明儀願擔全責。”


    人群中果然有人高喊:“莫不是你們官官相護,故意捏造傷口之事!”


    此時,有必要說明一下,在這混亂局麵中,那名叫秦正的衙役並非不想出來作證。秦正雖性格憨直,但也懂得審時度勢。他深知在村民們如此激憤之時,自己若貿然出麵,憤怒的村民定會將他視作官府的“幫兇”,根本不會給他機會說話,甚至可能對他拳腳相加,他是被打怕了,如此一來,他便無法完整地將事實表述清楚。所以他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而此刻李明儀的出現,其威嚴氣場令場麵稍顯緩和。秦正覺得當下時機已到,這才從衙役隊伍中擠出。


    秦正,在這離島衙門當差已近二十年。他長得五大三粗,眼睛瞪起來像銅鈴,可那眼神裏卻透著一股憨傻勁兒。走路時,兩條胳膊甩得像個大風車,腳步重得好似要把地麵踏出個坑來。


    秦正站定後,先是撓了撓頭,那動作幅度大得差點把帽子都給掀掉。接著,他扯著嗓子大聲說道:“各位鄉親呐,俺在這衙門混了小二十年啦,還是個小衙役,為啥咧?就因為俺這張嘴,俺爹以前就說俺,這腦子就像根直木頭,不會拐彎兒。俺也知道俺得罪了不少人,可俺真不是故意的。就好比有一迴,俺看到那老吳和二嬸在街邊吵架,俺就實話實說看到老二嬸先動的手,結果老二嬸跑來掐我的嘴,給我弄出血了,你說是不是,二嬸?”


    二嬸朝他“呸”了一下,“你這孫子,多嘴,活該呀!”


    “哎呦,我說二嬸……”他話沒說完,眼睛突然一亮,指著人群中的老錢喊道:“老錢,還有你媳婦啊,你媳婦和老羅一起進山背玉米那迴啊,迴來的時候你媳婦那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這事啊,俺當時也說了嘛,結果你還不找人打俺。雖然你用麻袋照著我打,可俺知道就是你咧!我這尋思著你不是應該打老羅,你為啥打俺呢?俺可沒說瞎話,俺就是看到啥說啥。”老錢一聽,臉漲得通紅,急忙喊道:“你住嘴啊,你怎麽迴事啊?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講。”


    秦正卻一臉無辜,繼續說道:“俺這次說的關於穆哥這事兒,就跟以前一樣,俺絕不可能瞎說。俺在這島上待了這麽久,大夥也都知道俺啥德行,俺說的話,那肯定是真的。”


    “是穆哥往龍大人的刀口上撞的,俺瞅得真真切切。”


    本是嚴肅的作證時刻,可秦正那滑稽的模樣和直腸子的表述,讓人群中不合時宜地爆發了一陣狂笑。一想到他在衙門二十年都因這直腸子性格升不上去,村民們就覺得如果他都造假,這世上怕是沒人說實話了。這陣狂笑如一陣短暫的風暴,席卷過後,現場又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寂靜,大家都在這笑聲中對事情有了新的思索,而衙門口的緊張氣氛依然如烏雲般籠罩。


    陳啟見狀,沉穩上前一步,先是輕咳一聲,嗓音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與緊張,而後定了定神,緩聲道:“諸位鄉親,李大人與秦衙役所言不假,還望諸位切莫滋事,畢竟大家同處鄉裏,日後還需往來,因無稽之談而鬧得不可開交,實非明智之舉!”言罷,他微微拱手,向四周作了個揖,意在平息眾人躁動的情緒。


    師爺在旁連連點頭,手上動作不停,迅速翻找典籍,大聲宣讀律法條文,以證明衙門作為的合法性。捕頭也跟著高喊:“諸位,諸位莫要衝動,若有鬧事者,定當嚴懲不貸!”


    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話題轉到了久未露麵的島主身上,聽聞島主身患重病,纏綿病榻已久。


    李明儀站在那裏,黑袍隨風輕輕擺動。當秦正開始他那獨特的證言時,李明儀的眉頭先是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蹙。然而,瞬間他便恢複了鎮定。盡管秦正提及老錢媳婦的事情引得眾人一陣哄笑,李明儀的嘴角也隻是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他輕咳一聲,隨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看向秦正,他的麵容依舊冷峻,隻是那雙眼眸深處,隱隱透著對局麵逐漸掌控的一絲欣慰。


    穆家人要迴了穆再聰的屍體,大家也就散夥了。李明儀盯著秋蘭扶著穆家霜婦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烈日高懸,天空澄澈無雲,熾熱的陽光傾灑而下,讓整個離島仿佛都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蒸籠之中。海風攜著濃烈的鹹澀氣息吹來,卻未能驅散空氣中彌漫的凝重與哀傷。


    穆家出殯的隊伍緩緩前行,秋蘭懷抱著穆再聰兩歲的小兒子,小家夥似懂非懂地看著周圍,眼神裏透著一絲懵懂與不安。


    玉珠神色悲戚,摟著一路哭嚎的阿土,腳步沉重地跟在前麵。穆家的遺孀身著素白的喪服,紅腫著雙眼,緊緊跟在棺材旁。


    穆氏宗族的老人們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卻又堅定地走著,青年們則麵色凝重,默默守護在隊伍兩側。在隊伍的後麵,六位精壯的漢子齊聲吆喝,穩穩地抬著那沉重的棺槨,一步一步向著茶山的方向邁進。


    隻見李明儀身著緋色盤領右衽公服端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襲公服在風中獵獵作響,更襯得他氣勢淩人。


    “且慢,本官要開棺驗屍。”


    原來,一日天前離島的行政機構接到指令,迅速調來了眾多的官兵與衙役。此刻,他們如潮水般湧出,將送葬的村民們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兵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讓人不禁有些膽寒。


    穆氏族人聽聞李明儀的話,先是一愣,隨即憤怒地圍攏過來。穆再聰的大伯父穆仁滿臉漲紅,怒目圓睜,高聲吼道:“驗屍?仵作不是已經驗過?我侄兒已慘遭不幸,你們官府還要如此折騰,是何道理?這是對我穆家的侮辱!”其他族人也紛紛附和,一時間,現場的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見穆仁質問,李明儀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不悅,眉頭微蹙,嘴角露出一抹滿是輕蔑與傲慢的弧度,聲音低沉卻透著壓迫感:“本官乃天子欽點,身負代天巡狩之重任,所作所為皆係於江山社稷之安穩。我接到密報,直指其中恐有奸人妄圖謀逆,此等關乎國運之大事,豈是小小仵作一言便能作數?本欽差心中疑慮未解,自當徹底清查,不容有失。爾等若不知死活,執意阻攔,便是公然與朝廷為敵,違抗聖上旨意,休怪本欽差屆時依照國法嚴懲不貸,你穆氏一門也必將深陷泥沼,萬劫不複!”喝道:“本官要開棺驗屍!”


    秋蘭把小寶遞到玉珠手裏,嬤嬤抓住她的手臂對她搖頭,她堅定且溫柔的掰開了嬤嬤的手。


    她橫身於棺材之前,正對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李明儀:“休要再驚擾穆大哥!許他魂歸安息!”


    李明儀麵容冷峻,他俯瞰秋蘭,目光如寒星,對身側龍顏喜森然下令:“無需留情,阻礙開棺查驗者,死!”


    龍顏喜眉頭微皺,看向秋蘭的眼神裏掠過一抹悲憫,然主命難違,隻得強驅腳步邁向秋蘭,行至秋蘭跟前,他沉歎一聲:“夫人,對不住了。”言罷,緩緩擎起手中刀柄,以刀柄朝秋蘭後頸輕輕磕去。秋蘭眼中劃過一絲驚惶與怨憤,繼而軟軟癱倒。嬤嬤趕忙忙上前將秋蘭扶走。


    棺蓋被緩緩打開,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明儀翻身下馬,接過龍顏喜遞來的黑色帕子將臉蒙住,他靠近棺木,微微俯身,目光如炬地審視著棺內的穆在聰屍體。他的眼神冷漠而銳利,從穆再聰的麵容開始,一寸一寸地打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試圖從中找出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破綻。良久,他才直起身來,轉頭示意手持長刀的官兵們從人群中撤出。


    李明儀和官兵們一直尾隨著送葬隊伍來到墓地,他的目光仿若牢牢鎖死即將入土的棺木,


    他穩坐馬背,全神貫注地監看下葬全程,沒有絲毫懈怠。


    突然,一名衙役神色惶急,策馬狂奔而來,“大人,海上有一艘船正飛速駛離,行跡可疑!”李明儀眉頭一蹙,迅速轉頭,目光如電,掃視穆家,腦海中思緒如潮。


    經過一番短暫而又緊張的思忖之後,李明儀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麵前的一眾官兵。最終,他伸出手指,從中精準地挑出了四名官兵。這四人當中,其中一人赫然便是秦正!


    當自己被李明儀選中時,秦正的內心瞬間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自豪感。隻見他迅速挺直了原本就筆挺的身軀,胸膛高高挺起,就連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此刻也顯得格外突出。他緊握著手中的長槍,雙眼炯炯有神地凝視著前方,仿佛已經做好了迎接任何挑戰的準備。


    此時,李明儀刻意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他們五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們幾個,給我牢牢盯緊這裏的一舉一動,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也不能放過,絕對不許有半分差池!否則……哼!”他的話語雖然低沉,但其中蘊含的威嚴和警告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交代完任務之後,李明儀猛地一扯胯下戰馬的韁繩。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他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率領著其餘的官兵朝著波濤洶湧的海邊疾馳而去。馬蹄聲響徹雲霄,揚起一片塵土飛揚,隻留下秦正等四人堅守原地,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有人燃起一種秘製迷香。此香萃取自島上諸般珍稀奇異花草,核心成分乃是僅生於離島絕壁、需特定氣候與土壤滋養的“鵝膏草”。傳聞古代神醫曾窺得此草有惑人心智、亂人記憶之能,煙霧先使官兵嗅覺麻痹,有效成分循唿吸道入血,侵襲大腦中樞,抑製海馬體神經元活性,令新記憶難以生成。待官兵蘇醒,迷香殘息依舊幹擾神經傳導,使其僅能模糊憶起棺木下葬之初景,陷入短暫“失憶”迷障。


    兩刻鍾後,秦正拍了拍身上的土:“哎喲,這葬禮還真順利,結束了。也沒啥要緊事發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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