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低下頭,低聲道:


    “現下形草劍已死,鎮北王那邊……”


    那高大的獨臂壯漢目光冰冷:


    “養出一把能用的劍不容易,任何人,就算度母教,也不能阻礙吾等道途。”


    這天下神道高手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能悄無聲息殺死一個三品的更是不過一掌之數。


    更何況,從形草劍的死狀來看,明顯就是般若公主的手筆。


    度母教這麽多年以來,和他們十上道井水不犯河水,向來態度曖昧,並沒有什麽大衝突。


    ——畢竟,度母教是度人但不救人,而度人是為了度己。


    說白了,世間有苦難,他們才能去度世人,若是沒有苦難,也就沒有他們什麽事了。


    而大魏最大的苦難……不就是他們十上道?


    ——這邏輯雖然有點地獄,但的確是符合度母教教義的。


    這顧芳塵不過一枚鎮北王的棄子,為何竟然能讓般若公主主動和他們十上道產生矛盾?


    而且一出手,就殺了他們最重要的一把劍。


    實在是令人費解。


    “但這件事,更可怕的地方在於,般若公主怎麽會知道形草劍在這裏?”


    獨臂壯漢皺了皺眉,莫非……大魏國師已經破了“六司星君”的因果命術?


    不,不可能。


    若是這樣,他們各處的行動都應該受阻了。


    不會隻有這邊出事。


    也許隻是哪裏留下了痕跡和破綻,或者……他們內部出現了叛徒。


    獨臂壯漢看向低著頭的麻姑,冷哼一聲,伸手並指一點:


    “告訴顧於野,我來接替形草劍就是了,希望他最好能安排妥當。”


    “另外替我吩咐下去,今天開始截殺所有在外的度母教教眾。”


    麻姑手心一燙,心中一驚,抬起手一看,掌心浮現出了一個“燭”字。


    這無比高大魁梧的壯漢,乃是“死道”道主“窳敗公”的親信手下,名為吳迴。


    號稱“馴日人”。


    據說,他以失去左臂為代價,用一枚金烏死後所化的精晶代替了自己的心髒,以金烏神火為自己所用,可焚燒世間一切。


    他手下養了一批死士,便叫做“剪燭鬼”。


    熄燈一盞,滅人一戶。


    乃是“死道”培養起來的最精銳,最忠誠的一支修行者。


    麻姑連忙道:


    “是,吳迴大人。”


    吳迴點了點頭:“去吧。”


    麻姑轉身消失,吳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臂的斷口。


    那上麵貼滿了寫著金色靈紋的封條。


    “撕拉——”


    他將封條猛然撕開,無數金色的火焰噴湧而出,化作一條火焰凝聚的熊熊燃燒的手臂。


    吳迴抬起這條火焰手臂,朝著天空張開手掌。


    掌心金色的火焰如鳥雀飛向天空,融入月光之中。


    世人無知,以為日月並列,是相同位格的東西。


    實則月亮黯淡無光,隻不過是借來日光明亮自身。


    吳迴眼中被金光覆蓋,控製著金烏之火,順著月光前行,落入王府之中。


    這次的事情,讓他心中警覺,必定是有內鬼作祟。


    他可不會傻傻地等顧於野安排的機會,倒不如他自己動手,看看這顧芳塵,究竟有什麽貓膩!


    ……


    麻姑喬裝打扮,又變迴了那麽蒼老仆人,迴到王府之中,直到此刻,還有些如夢初醒的恍惚。


    那可是自出道來無敵手的形草劍,竟然就那麽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那麽一個破爛的茅草屋裏。


    前半生的一切輝煌,都隨之湮滅。


    這就是真正的高位修行者之間的鬥爭……


    麻姑定了定神,想起自己的任務,找到了顧於野。


    顧於野皺了皺眉:


    “我想形草劍應當不至於出爾反爾。”


    他並沒有預料到,麻姑竟然會在一天之內就去而複返,心中產生了一絲熟悉的不安之感。


    顧於野麵無表情,心裏無比煩躁,又是這種感覺。


    出乎意料,出乎意料,不斷地出現意外,打斷他的計劃,自從他將顧芳塵和顧元道原本打亂的命運歸正,出現的意外,簡直比他過去一輩子經曆過的還多!


    麻姑艱澀地道:


    “形草劍自然不屑出爾反爾。”


    顧於野冷聲道:


    “那麽你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


    麻姑深吸一口氣,道:


    “形草劍,死了。”


    顧於野瞳孔緊縮:


    “死了?!”


    荒謬!


    如果不是他確定,眼前的麻姑是來自“丈量之道”,而並非“情道”。


    他甚至要以為,這人是專門迴來逗他玩的!


    一個三品的劍道頂尖高手,怎麽可能才過了一天時間,說死就死?!


    光以品級論,形草劍和顧於野的修為甚至相當,他自然知道形草劍是什麽實力。


    麻姑沉聲道:


    “王爺,我也不敢相信,但形草劍確實死了,就死在剛才。”


    顧於野臉色無比難看:


    “死在剛才?誰出的手?”


    “應當是度母教。”


    顧於野陰沉著臉,度母教……又是般若公主?


    她請顧芳塵去白馬寺作客,又讓希音侍者跟著顧芳塵,現在,居然又動手殺了形草劍。


    形草劍和度母教又沒仇,般若公主是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動手的。


    更何況,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偏偏就是在今天,在剛才!


    很顯然,這就是在針對他們!


    這是鐵了心要參與王府這場真假世子之爭?


    可這對度母教又有什麽好處?


    就算她知道了顧於野和魔教有關,這對她來說,難道不是更加有利嗎?


    天下大亂,苦難降世,伽藍寺的來世管不了今生,度母教的信眾才會越來越多。


    般若公主,可從來不是什麽真正的聖女。


    若是從利益出發,她就絕對不該這麽做。


    但為什麽她偏偏就要替顧芳塵出手?


    這個取代了顧芳塵的人,到底是誰,憑什麽能夠說服般若公主……


    顧於野沉默不語,坐在座位上很久,開口道:


    “形草劍既然已經死了,那麽我也不必再為你們布置什麽了。”


    麻姑搖了搖頭:


    “上麵對和您的交易十分重視,吳迴大人已經到了,還請王爺的配合一切照舊。”


    “吳迴……他是神道三品巔峰,倒是確實不必太過畏懼般若。”


    顧於野揉了揉太陽穴:


    “那就先試試吧。”


    麻姑離開後,顧於野支著頭閉上眼睛靜靜地思考。


    直到敲門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爺,紫極殿來人了。”


    一個軍士在外麵單膝跪地,神情凝重。


    顧於野沉沉出了一口氣,摩挲了一下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雖然他已經勒令王府上下閉緊嘴巴,但顧芳塵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是太狠了,又快又狠,打亂了他的所有布置。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拖。


    紫極殿這麽快得到消息,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這麽大的事情,根本瞞不住,不過以永安帝的性格,這次來應該隻是施壓。


    顧於野沉吟道:


    “來的是肖秋?”


    軍士恭敬迴答:“是。”


    肖秋是司禮監秉筆,同時掌管血衣衛,這個大太監是跟著永安帝一百年的老人,一條好狗。


    大魏國姓為蕭,而肖秋這個名字,是永安帝賜的,可見他有多受寵。


    想也不用想,這次他來,肯定要問驗親之事的結果。


    顧於野朝外麵走去,衣擺在夜風裏飄飛。


    越急越錯,他現在倒是想清楚了。


    若是對方能夠提前殺了形草劍,那麽就算叫來伽藍寺的覺慧大師,多半也奈何不了他。


    當然,也有可能這次的事情是顧芳塵色厲內荏,想要通過警告,讓他投鼠忌器。


    所以那一縷神魂,是一定要再驗的。


    顧於野真正想明白的,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能夠拿捏般若公主的,不止度母教,還有……聖物。


    度母教最近才隱約透露出尋找聖物的意思,此前並沒有苗頭,以至於他一時之間沒有想到。


    但結合般若公主突然秘密來到皇天城,可以推斷出,她對聖物的重視程度絕對很高。


    所以,如果顧芳塵知道聖物的下落,般若公主會這麽反常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然而,如果顧芳塵以為可以憑借聖物立於不敗之地,那就大錯特錯了。


    顧於野心中冷笑。


    聖物,就在他手上啊。


    ……


    “吳迴大人的命令,讓你們從今天起,截殺所有在外的度母教教徒。”


    麻姑看向麵前看上去平平無奇、正在耕地的農夫,伸出手,展示掌心的“燭”字。


    那農夫擦了擦汗,走上前來眯起眼睛,咧嘴一笑:


    “俺知道了,確實是吳迴大人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麻姑點了點頭,轉身正準備掐訣。


    忽然聽到了一陣沉重的風聲。


    “唿——嗤!”


    一根沾滿了泥土的耙子猛地插進了她的腦袋裏,鋒利的刺穿過她的透露,從臉上刺出。


    她瞪大了眼睛,透出迷惑。


    那農夫麵無表情,繼續用力一杵,直接將她的腦袋戳進了地裏,踢了兩腳土直接埋上。


    “都說了,是吳迴大人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


    “嗚!”


    顧芳塵將最後一根鎮魔釘筆直插進了自己的天靈蓋,聽見緊緊抱著自己的青翦渾身劇烈一顫,發出了苦悶的哼聲。


    “額……你沒事吧?”


    顧芳塵一邊把鎮魔釘往裏麵推,一邊忍不住道。


    陣法已經完成了大半,他此刻處於意識半離體的狀態,有點像是在做清醒夢。


    隻要這最後一根鎮魔釘插進去,貫通上中下三個丹田,就能夠正式開始“煉魔法”的第一次心魔大煉。


    由於他即是主人,也是傀儡。


    所以在煉製的過程中,他必須維持和肉身的聯係,作為傀儡存在。


    但在完成的一瞬間,他必須立刻出殼,作為主人存在,才能夠繼續控製自己的肉身。


    否則都算是失敗。


    所以他必須盡力控製自己保持這種若即若離的狀態。


    如果沒有青翦輔助,他就要一邊承受痛苦,一邊進行微操,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是現在就容易多了。


    看可對於承受痛苦的青翦而言,顯然就不是特別美妙……


    顧芳塵往身上插了一百零八根鎮魔釘,青翦繃帶包裹之下的女體上,就多了一百零八個血洞。


    而且這不僅僅隻是往身上插根釘子那麽簡單的事情。


    這鎮魔釘上麵的陣法靈紋,將會瞬間猶如活物一般,鑽進血肉、骨骼,進行改造,帶來深入靈魂的劇痛。


    畢竟這玩意本來是作為刑罰用的,不然不能拿來當成心魔大煉的工具。


    一根鎮魔釘,就足以讓一個神道六品的犯人開口了。


    而青翦現在身上,等於有一百零八根!


    就算是習慣了痛苦的希音侍者,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嗚……”


    少女緊咬牙關,雙目迷離,眼角帶著淚痕,雙手環抱著顧芳塵的後背,圓潤的指甲在上麵撓出了幾道紅痕。


    “嘶——”


    顧芳塵吸了口氣。


    青翦睜開眼睛,眼角滑落了淚水,下意識問道:“疼、疼嗎?”


    她用力咬著嘴唇,強迫自己的雙手放鬆下來,還撫慰般地把頭靠在了顧芳塵肩膀上。


    顧芳塵:“……”


    突然感覺自己好出生啊,怎麽迴事。


    “沒事,就這麽一點痛算什麽。”


    顧芳塵十分大度地道:


    “你想抓就抓吧。”


    這才剛開始呢……


    這位希音侍者不會被他玩壞吧?


    顧芳塵把最後一根鎮魔釘推到了底,深吸一口氣,手中掐訣,口中念咒。


    三丹田上下貫通,所有的鎮魔釘相互連接。


    就是現在!


    顧芳塵心念一動,身上除“種心毒”之外的兩種劇毒瞬間被釋放,積壓十多年的毒性,席卷他的經脈和身體。


    青翦猛地張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行吧,咬就咬。


    顧芳塵繼續集中精神,表情嚴肅地控製陣法。


    片刻之後,他雙手一合,閉上眼睛,神魂瞬間離體。


    而他的肉身之上,無數的血色紋路如同脈絡一般蔓延,擴散開,又消失隱沒,如此往複了一百零八遍。


    顧芳塵神識歸位,張開眼睛,鬆了口氣。


    雖然有點艱難,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總算是成功了!


    這全靠他的努力啊!


    顧芳塵突然感覺身上仿佛濕濕的,他低頭,伸手在青翦墊在床榻上的裙擺一摸,竟是一片溫熱。


    壞了,真壞了。


    ……


    月光中凝聚出一隻隻火焰鳥雀。


    吳迴神識掃過顧芳塵所在的東廂房,突然臉色大變。


    這是……


    主上的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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