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澤鄉,位於鄉北頭的大仙庵,屬於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


    而住在庵裏的陳神婆,也是一位特殊的人物。


    其經曆頗為豐富,生性潑辣,年輕的時候心氣高,一心想要嫁到城裏去。一次進縣城時,在街上和個男人對上了眼,然後就跟著對方跑了。


    這男人看似出手闊綽,披金戴銀,真實的身份卻是個刀尖舔血的馬賊,幹過不少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惡行。


    後來遭受官兵圍剿,男人死了,陳神婆逃了迴來。


    她迴來的時候是大著肚子的,隻是後麵,肚子竟沒了。


    其家裏人被她跟個馬賊私奔的事氣得不行,並不歡迎她迴來。


    然而陳神婆聲稱自己並沒有跟馬賊相好,而是到山上跟一位大仙學了神通本事,並被賜予了神性法力,可以請神驅邪,也能滿足人心願望。


    如果有人膽敢對她不敬,便會遭受大仙報應。


    於是開始籌建大仙庵。


    剛開始之際,鄉上的人都不相信,哪有人上山學藝,結果大著肚子迴來的?


    簡直傷風敗俗,連自己家人都無法接受。


    但接下來,好幾個對陳神婆出言不遜的人都遭受了意外,不是摔斷了手,就是砸斷了腿;


    就連不接納陳神婆迴家的家人也莫名其妙地出了事,一病不起。


    這一下,陳澤鄉的人都大感震驚,再不敢對陳神婆說三道四了,生怕禍出口出,會遭受大仙的報應。


    大仙庵就這樣建立了起來。


    這是一座矮仄的廟堂,前廟後堂。廟裏供奉著一尊大仙神像,後堂則是神婆的住處。


    那神像很小,被安放在一個神龕裏頭,又有紅布蓋著,外人很難看得清楚神像的麵目。


    事實上,自從大仙庵建立以來,幾十年了,神婆對外的說法,都隻是宣稱“大仙”,而從沒有說過供奉到底是哪位“大仙”。


    這種爛大街的名號隨處可見,就連那些走街串巷的算命佬,都敢自號“大仙”。


    是以在陳澤鄉,大仙庵的香火並沒有那麽好。


    隨著年頭過去,庵裏的大仙也沒怎麽顯靈了,鄉人們敬畏的心也就慢慢淡掉。


    在年輕一輩看來,陳神婆就隻是個神神叨叨的老婆子,守著個廟堂過日子罷了。


    倒不至於斷了香火。


    一些鄉人遭遇事故,而或生了重病,沒得辦法時,就會來到庵裏祈禱許願,求一杯符水來喝。


    看能否得到大仙垂憐,從而起死迴生。


    比如陳阿布兩口子,為了求子,也曾到這裏跪求過,隻是不得靈驗罷了。


    好在吃了陳晉抓的藥,這才枯木逢春。


    看到陳阿布一家三口,個個麵帶喜色的模樣,陳神婆問:“阿布,這麽晚了,你們怎地來祠堂燒香?”


    對此,陳阿布亦不隱瞞,說了出來。


    聽完之後,陳神婆咧嘴一笑:“那可是件喜事啊。”


    莫名的,麵對那張滿是皺紋,沒了牙齒的笑容,陳阿布覺得有些寒磣:“的確是喜事。”


    陳神婆便提醒道:“阿布,你當初也曾到我這許過願的,而今如願以償了,要記得來還願。否則的話,大仙怪罪下來,降下報應,那就不好了。”


    聞言,陳阿布心裏頗感膈應。


    以前他帶著婆娘去大仙庵許願,可沒少花費,結果一兩年過去了,毫無動靜。


    現在懷上了,與大仙庵,與陳神婆,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當著對方的麵,陳阿布自不會那麽說,嘴裏應道:“今天太晚了,等下次,我買好東西,便去還願。”


    “那就好,那就好。”


    陳神婆目光忽而落在陳敏的身上:“這是你家丫頭吧,幾年不見,長得這麽水靈了。”


    被那雙渾濁的目光瞅著,陳敏感到不大舒服,下意識地躲在母親的身後去。


    陳李氏忙道:“神婆莫怪,女孩子家,怕羞。”


    陳神婆陰陰一笑:“不礙事,長大就好了,長大就可以嫁咯。嫁為人婦,不會再怕羞的。”


    說完,挎起籃子,拄著竹杖,慢騰騰地離開了祠堂。


    一邊走,一邊低聲呢喃:“兒子,我也有兒子的……”


    目送其背影,陳李氏忍不住低聲道:“當家的,今天陳神婆怎地怪怪的?”


    陳阿布嘴一撇:“像她這般的人,哪天不怪?就靠這賺錢呢。”


    陳李氏又問:“那咱們要不要去大仙庵還願?”


    陳阿布沉吟道:“咱家的喜事,明顯與其無關,無願可還,且拖一拖。我明日去找阿晉商量下,他見多識廣,能拿主意。”


    陳李氏點頭道:“好。”


    陳敏忽地開口道:“剛才神婆看我的樣子,不對,想要吃了我一樣。爹,她所說的大仙報應,是什麽樣的?”


    陳阿布想了下:“大概是托夢之類吧,嚇唬小孩子的,你不用怕。”


    “我不怕,我快要當姐姐,不是小孩子的了。”


    女孩壯著膽氣,大聲說道。


    ……


    卻說陳神婆迴到大仙庵,走進去。


    時已暮晚,沒有點燈,庵裏有些晦暗,地方低仄,充斥著一股濃鬱得嗆人的香火味。


    穿過前廟,進入後堂。


    這裏是她的住處。


    一個孤寡老人的地方,自然缺乏拾掇,並不整潔,彌漫著一股酸臭而腐爛的異味。


    她走進去,雙眸流露出異樣的光,嘴裏喃喃道:“你們要生兒子了,好,很好……我也是有兒子的,好,很好……”


    一邊說著,一邊來到那張老舊得斑駁的床邊,俯下身子,從床底處捧出一件事物。


    赫然是個骨灰壇子。


    不大,渾體漆黑,壇口用塊紅布裹著。


    紅布很薄,仿佛透明的。


    抱著骨灰壇子,陳神婆一臉的慈祥,伸出如老鬆樹皮般的手,不斷地在壇身撫摸著:“兒子,我的乖兒子,咱家要辦喜事了。娘以前給你相中的丫頭,她已經長大,你終於可以成親了。”


    嗡的!


    裹著骨灰壇的那塊紅布驀然鼓了起來,似乎有東西要衝出來。


    陳神婆連忙安撫道:“我的好兒子,你不能著急。她人就在祠堂裏,要等她迴到家,睡著了,你才能去把她娶迴來。知道了嗎?”


    這話起了效果,紅布恢複平靜。


    陳神婆鬆口氣,又走出去,把神龕前的一盞老燈給點著了,然後盤膝坐下,開始念誦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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