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曇自知在唐皇襄助弱小新羅重病之時,自己卻不以自身醫術鼎力救治,於木子希而言,是滿懷虧欠的。


    恨不能自絕於她麵前,可他也心知,木子希也深深依賴著他,就算不是心靈上的,至少也是奉送丹參救心丸的救命之恩。


    倒是有了一份坦然,毗曇開朗一笑,心中漸漸有了主意,庾信,閼川,或可利用或可拉攏,至少是女王桃李,有恩自成蹊。


    正巧,金舒玄不願幹這得罪人不討好的差事,可若引導庾信與之對峙,正是青春少艾,急於證明自己,且勢力熾盛,不失為周全之計。


    弼吞,周真,本身就是乙祭監視軍中之人選,或可繞過他們,架空他們,於是乎,看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其實,受的就是君命,好似於斷指之間,重新生長經絡。


    但是沒想到,弼吞,周真,於毗曇麵前默默無語,一派心悅誠服之景象,但是,前腳聽命,後腳踏入了乙祭的府邸……


    一女子佩戴清荷顏色的麵紗,帶來夏天的清新,但天色似乎不好,疾風帶起地麵的塵埃,卻令人有幾分致鬱。


    幾人於台下號泣著,拿著手巾撫拭淚痕。


    “大等!你可要救我們!不然,新羅朝堂可就要成為泥腿子的天下了!”乙祭甚覺好笑,這世間真是乾坤顛倒,男子惺惺作女子態,女子倒是馬上請長纓,欲逞英雄之能!


    “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們如何擋不過她們?”


    弼吞,周真,更是掩袖哭泣,乙祭想到女王為新羅作出的這些,卻也不敢輕視,但是,他又不希望女王真的與和白會議作對,心中乍然緊張。


    暗暗背過手去,不再踱步,於是狠狠甩袖,說道:“我乙祭!既為新羅之大等,必將為你們主持公道!”


    於是一幫人風塵仆仆,紛紛上書木子希,以新羅國祚不安之名,把勝曼公主召迴。


    畢竟王室就這麽一個聖骨了,想到摩耶夫人對於春秋那份心仍不死,木子希心也是無奈的,當即令楚仙草擬一份文書:


    著令勝曼當即迴返,不可執迷於攻打百濟,不得有誤。


    恰是此刻印泥幹燥,木子希心中暗自酸楚,雙目浸淚,拿了印泥擦過,一指印濕透紙背……


    而對麵光色暗啞的巨型銅鏡,映出木子希的麵容來,臉上紅透的胭脂色,卻帶著一片蕭條死寂……


    恰恰此時最巧,毗曇以這不死蓮的藥效,迅速恢複如初,甩掉了輪椅,甩掉了拐杖,拆去重重包裹的紗布,更是容光煥發,連楚仙都未曾見過他如此張揚自信的一麵,禁不住駐足欣賞。


    “你看什麽?還不報告大王去?”毗曇斥道,驚得呆若木雞的楚仙才反應過來,迴頭就撞見木子希款款走來……


    一點猩紅,灼灼的嬌豔,灑脫的嫵媚……難得是毗曇心中女王最美的樣子,可木子希卻是氣煞我也。


    毗曇本來笑意粲然,這下精神頭一下子頹軟下來,木子希一團冰雪似的望向他:“此後你我,乃是君臣有別,莫有觸碰!”


    毗曇此刻已經想不起別的:“其實也不光是因為唐朝的事情吧,說到底你還是介懷我是美室的兒子,我是你的敵人!我自知教唆了勝曼,教唆了庾信,我有錯!”


    木子希看他的眼神卻好像看一個傻子:“難道我於你心中就是這麽狹隘嗎?”


    是的,虧她以前還覺得毗曇是個純臣,可信,如今看來,卻是個愚臣,罷了,一切解釋都枉然。


    而此刻,庾信正對勝曼分享打勝百濟的歡樂,勝曼還在強嘴,若是照她說的那樣規劃,傷亡率會更低,雖然才十五,哪裏像領毛一樣,隻知道做個小迷妹呢。


    木子希自知沒有好消息給她,隻是低頭瞥她一眼:“你自己看吧!”


    勝曼看著紙上碩大的紅印,撕碎向天一揚,倘若落雪,落在所有人的頭上,她啜泣著,帶些自言自語。


    兵源充足,糧草充足,而且她自己,於朝堂中對眾人誇下海口,都是信仰女王的力量才如此作為,以此為盾,抵擋眾人對女子偏見的矛……但是僅此,還不足以讓她如此憤怒……


    現在的新羅軍,大家都知道的,招些兵將來,添置軍糧軍服都要經過層層蓋印,落到他們身上,口裏的還有多少?


    多少官差屍位素餐,不問世事,這也就罷了,天天抓起壯丁來,倒長精神,因為壯丁本就是炮灰,於高句麗百濟戰爭中傷亡者甚多,父母家人有疼惜者,多會不惜舉債,重金來贖人。


    而乙祭卻還在不斷從中塞錦繡子弟,這些錦繡子弟,也多是借官家聲名放債之人,於是久而久之,吃飯的比幹活的還多。


    而勝曼,毗曇此舉,正是革除沉屙舊疾,也正是木子希心之所求之事,沒想到付出實際,不僅艱難,甚至都謀求不到本人的認可,任誰覺得,她還是介懷,想狠狠報複毗曇的單純……


    勝曼正是氣惱之中,不由分說,一雙不符合她年齡氣質的大手把毗曇直接拽出。


    毗曇本就病中,也就任憑這個刁蠻任性的小丫頭擺弄。


    而此刻,庾信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波動,僅僅隻是拾取紙屑,不去麵對木子希,這反而讓她注意到他,竟然不顧儀態,蹲身陪著去撿……


    “那卿又怎麽認為呢?”


    庾信笑而不語,不是木子希想做的,自然是有苦衷難言,他是金舒玄之子,若是不懂,還怎麽當全新羅人羨慕的榜樣?


    這時候,遲鈍的楚仙突然闖進來:“這種小事,怎能無端勞駕大王呢?”


    木子希沒給楚仙好臉色,本來自應識趣退下,可偏偏湊巧與庾信相視,隻得互相見禮,恰如臣仆本分,根本不複以前的坦然真性情。


    看著此情此景,她乍憶往昔,曾幾何時,金庾信還是個紈絝公子哥,踏馬行於芃芃麥地,是她教這個小孩子珍惜民力,勿亂施為。


    也是他對門前的流浪漢慷慨大方,寒冷之夜也就他會贈予蘆花被,送上幾捆幹柴溫暖對方,任誰見了不唿喚一聲金公子。


    如今,已經是大將般沉穩,肚子裏都能撐一條船,美室沒能打倒他,反而把孫女嫁給他,乙祭攛掇部眾如此為難於他,他也沒啥怨言,隻等乙祭戰敗的消息紛至遝來,被那些無能敗將架上火堆誓滅烈焰。


    這份耐力,自己已經趕不上他的腳步了。


    木子希問庾信:“你是否還想著以前那些舊事?”


    這時的天空,晴雲之下,橫掠過一群飛鳥,庾信望天,幾分空洞落寞:“舊事嘛,都是大王叫我忘記,作為臣子又怎麽可記?”


    此時換到木子希更加失語,如果讓她聽到不想要的答案,那何必打破砂鍋問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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