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十三年的春天,大夏的附屬王國大理國內。


    七絕穀內的一處山崖上,開滿了漂亮的紫色花朵,花香彌漫、蟲鳥相鳴。花叢間常常能見到少女嬉戲的身影穿梭其中。


    七絕穀有七絕,這漫山遍野的紫菱花就是其中之一。此花奇特無比,不僅漂亮,還多有妙用,可惜它隻在七絕穀內開放,若移植到其它地方,過不了多久就會枯萎凋零。


    這也是司婉兒最愛的花,她經常會摘下一朵,別在發間當作發簪,更顯得美豔無比。


    作為七絕穀的第二位千金,又與大理木王府的公子青梅竹馬,司婉兒在大理的江湖上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怕穀主此時已重病在榻,七絕穀之威也不減當年,因此養成了她恣意驕傲的性格。


    這位二小姐生得天姿國色,但習武的天賦卻一般,自豆蔻之年後便再無心家中絕學,隻愛在江湖上行走,繼承七絕穀之誌早已一股腦地丟給了天賦過人的姐姐。


    各路江湖豪傑聽聞這位二小姐的美貌,皆是意圖上門求親,卻每每被穀主婉拒,隻因司婉兒自幼就有一個遊遍大夏的夢想,希望自己能尋得一個願意陪她走遍五湖四海的如意郎君,因此始終不肯出嫁。


    直到那年十八,司婉兒在木王府中赴宴時,見到了那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他一身王袍,氣質昂然,俊逸優雅,談吐不凡,連在大理一手遮天的木王都對其恭敬有禮。當下她便怦然心動。


    那青年也對這活潑可愛又性情豪爽的江湖少女一見鍾情,兩人宴後私下相會,互表心意。司婉兒問他:“婉兒此生夙願,唯遍覽九州山河,不知君可願同往否?”


    那青年自信一笑,毫不猶豫地道:“有何不可?銘海願與婉兒姑娘共遊江湖!”


    兩人便在老穀主的見證下成了親。


    不久後老穀主憂憤去世,悲痛之下,她不願再待在這個傷心之地,守孝期過後便和夏銘海一起離開了大理,遊曆西南各州。一年後,司婉兒誕下一子,取名夏宇。也正是這一年,她得知了情郎的身份,竟是大夏朝的大皇子。


    她一度覺得自己一個江湖女子,根本配不上對方,甚至想過偷偷跑掉,但夏銘海卻始終癡心不改,甚至直接帶著她和剛出生的皇孫迴到了長安,來到了順天帝麵前。


    順天帝雖然覺得兒子娶一江湖女子多有不妥,但在夏銘海一再堅持下,還是答應了許她正妃之位。隻是作為妥協,夏銘海也不得不再納了幾名世家之女為側妃,其中尤以大夏安寧侯趙平之孫女趙氏容顏為最。


    司婉兒至今記得納側妃那天,自己在太子府中種下的紫菱花水土不服,盡皆枯萎。


    趙氏身著大紅喜袍向她見禮。她醋意大發,故意當眾說對方奉的茶裏泡了髒物,十分難喝。趙氏卻對她的當眾羞辱不以為意,隻是重新為她泡了一杯茶,始終以笑待她。


    夏銘海雖然甚少寵幸那幾名側妃,但趙妃還是懷了身孕,更讓司婉兒一度心酸。而那趙妃乃是長安有名的大家閨秀,不僅容顏同樣出眾,言行舉止更遠勝於她,麵對她有時的刻意為難也渾不在意,反而時時到她房中請教育兒心得。


    幾月下來,司婉兒不禁也被這名趙妃的氣度所折服,開始向她學習貴族禮節,漸漸地,司婉兒的性格也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改變,從驕傲變得溫婉,從豪爽變得內斂,更是與趙妃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一次偶然的談話間,她高興地得知趙妃也頗善園藝,於是與趙妃一起培育紫菱花,終於摸索出了將其養活的方法。


    新種下的紫菱花在她改變了培育方法後,終於重新開出花來。司婉兒也終於接納了趙妃,將她視作姐妹。


    夏銘海這次迴長安後,被立為太子,開始接觸政務,學習為君之道,那曾經和司婉兒許下的誓言也難以遵守。太子隻得安慰她,等到以後諸事皆定,就將皇位傳給夏宇,夫妻倆屆時再同遊江湖。


    司婉兒也並非什麽矯情的女子,知曉郎君政務繁忙,倒也沒再惦記此事,隻是後來每每想起,總覺得心中遺憾。


    順天十七年,她聽聞姐姐突然懷孕成親,連忙帶著夏銘海急匆匆地趕迴大理。


    哪想到姐姐的夫君竟是魔教橫空出世的那個新任教主戰朝歌,而且這魔頭還是間接害死了父親的兇手。


    她本來強烈反對,但姐姐卻隻告訴她,其實是司家對不起戰朝歌。


    兩人木已成舟,她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在穀中停留數月,親眼見證了侄女的出生後,便與夏銘海離開了。


    兩人忙裏偷閑,又往東走,在江南遊玩,從大理行到蘇杭,一路風光旖旎無限,勝景美不勝收,好不快活。那段二人世界的時間,可謂是司婉兒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隻是好景不長,順天十九年初,剛剛再次懷孕的司婉兒驚聞司家和魔教受正道討伐,不小心牽連到了一村百姓,引發民變,惹得當時正在征討後楚的順天帝震怒,親自下旨令皇城司眾人清剿七絕穀,抓捕司家人和魔教中人。


    司婉兒知曉姐姐的性格,知她決計不會向朝廷低頭,連忙與夏銘海再次匆匆趕迴大理。


    但奈何動作太遲,兩人趕到時,昔日美麗的山穀隻餘大火後的灰燼,紫菱花也被盡數焚燒。司家人大半被屠殺殆盡,少數幸存者也被皇城司捉拿迴了長安,整個穀中幾乎再無一人,唯有兩座簡陋的墓碑,上麵刻著的名字正是司千雪和戰朝歌。


    劇烈的悲痛下,她幾乎暈厥,好在夏銘海寸步不離地照料她,才保住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兩人又趕迴長安,司婉兒向順天帝苦苦求情,順天帝見她哭得淚幹腸斷,又懷著孩子,終究還是軟下心來,將餘下不多的司家眾人交還給了她。


    司婉兒將這些人秘密送迴了大理,令他們從此隱姓埋名,徹底退出江湖,不再幹涉世事。


    哪知此間事才了,又遭橫禍。同年秋天,在她生產那日,有匪徒來襲,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走了她的女兒,從此下落不明。


    司婉兒心神大傷,一病不起,夏銘海傾盡人力為她尋來珍稀藥物,再加上趙妃等女悉心陪伴,才令她漸漸好轉。隻是病根仍在,她身體乏累,再沒那個心思出遊了。


    後來,順天帝忽然離世,夏銘海繼位,她也被立為皇後。那日登基大典,夏銘海取下了她頭上常戴的紫菱花,將一支華麗的金鳳玉紅簪親自插在了她發間。她心下卻沒有鳳臨天下的喜悅,隻有對即將失去自由的惴惴不安。


    果然,成為皇後後,她隻能居於深宮之內,不得隨意外出,時時注意禮儀,這些規矩即使是夏銘海也難以改變。


    好在夏銘海仍常常獨寵她一人,趙妃和太子也時時來與她相會,才能略解她幽居之苦。常常無事可做,她便在宮中繼續種植紫菱花,每到春天,宮內就是一片紫色的海洋,煞是好看。


    幾年後,她總算聽到了一則好消息,皇城司那名自己很討厭的指揮使,總算找到了夫妻失散多年的女兒,那個她親自起名夏綾的孩子!


    看到已經長到十二歲的女兒,司婉兒才終於感覺到即使夢想未曾實現,自己的人生也已經圓滿了。從那時起,她的病根才終於除去。


    女兒認祖歸宗,兒子也漸漸長大,有丈夫陪伴,閨友相隨,這短短的幾年,雖然居於深宮,司婉兒卻甘之如飴,隻是她的內心深處,仍然對外麵的世界有所憧憬。


    與君同遊九州之願,可惜隻實現了一半,但司婉兒卻並不後悔,因為若沒有了同遊之人,縱使看盡山河,又有何意義呢?


    ……


    德化八年冬,在本該全城歡慶的遊行大典上,皇後完全沒想到,自己那在江湖已消失多年的因,竟會再招致今日刺王殺駕之果。


    生在江湖世家,那就是天生的江湖人。退出江湖談何容易?哪怕你貴為當今皇後。


    隨著夏冬慢慢倒下,蕭霆生總算得以抽身。而夏冬剛才的話傳入葉思綺之耳,使她略感奇怪,但也來不及深究,此時煙霧已經散開,她四處打量一下,隻見路邊還有兩匹方才四散跑開的馬匹,不由得眼色一亮,連忙抱起皇後衝去。


    與此同時,邢無意終於趕到了。見到皇帝和夏冬盡皆倒地,他臉上閃過怒色,拔刀便衝向蕭霆生。


    蕭霆生先後大戰邢無意與夏冬,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而邢無意明顯還有餘力。兩人拆了兩三招,蕭霆生自覺不是對手,見那邊葉思綺已經抱著皇後上了馬,自己在邢無意麵前也難以再抓走夏綾,隻能放棄,便笑道:“雖然隻抓到了皇後,但也算差強人意了。師傅,我且先行一步!”


    說罷,他往後一跳,拉開了距離,然後飛身上了一匹馬,跟在葉思綺後麵飛奔而逃。


    “別想逃!”邢無意左右一望,四周卻是無馬可用,隻有路邊的店鋪裏,一匹剛才撞進去的馬正躺在地上喘息。他急忙飛奔過去,雙手用力托在將那匹馬身下,使其借力站起,接著飛身而上,一夾馬肚便朝他們追去。


    此時,葉思綺身前的皇後似乎被馬顛簸得突然迴過了神來。隻見她突然一把從頭上拔下了那支金鳳玉紅簪。


    “婉兒飄零江湖,幸遇銘海,得此郎君,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婉兒雖說苟安宮中,避了一時之禍,但江湖之事,仍難脫身。與其被擄去受辱,不如一死,以報銘海之情……”


    “綾兒,娘親已經錯過了你過去十幾年的時光,本想看著你長大,但恐怕又要離你而去了……這世上,娘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小宇,真希望你能再多些果決,少些疑慮,將來定能成為一代明君……可惜娘再也看不到那天了吧。”


    “抱歉了,銘海,婉兒曾說要陪你遍覽這九州山河,如今看來,怕是要食言了……妾身當年向先帝保證不再會發生這種事,但如今我司家中人再次犯下此等大罪,害死了趙家妹妹,令我如何能隨賊而去,苟且偷生……”


    馬匹疾奔,寒風吹襲,皇後一頭秀發沒有了簪子的束縛,在空中狂舞著,眼角早已滴下淚來。


    金鳳玉紅簪,她曾經很討厭戴上這枚華麗的簪子,因為這意味她從此隻能待在深宮中不得自由,但現在,她卻十分珍視地將其托在掌心,輕輕撫摸。


    葉思綺見到皇後的動作一驚,似是猜到了她想做什麽,連忙從後麵抱住了皇後,禁錮住了她的雙手。哪知皇後卻是一指輕輕點在葉思綺側腰,葉思綺身體一麻,雙手一鬆,皇後便側身舉著簪子刺向了她!


    然而在葉思綺驚恐的眼神裏,那支簪子並沒有刺下去,而是在她肩膀處停了下來。


    “不好!”蕭霆生見此驚怒,連忙再次扔出一鏢,一下將皇後手裏的簪子打落在地。


    但葉思綺上半身尚處麻木狀態,皇後沒有了限製,身體一歪,便跳下了馬,摔在地上翻滾了數圈,此時她披頭散發,鳳袍紊亂,沾滿了塵土,剛從地上爬起,蕭霆生已縱馬轉了個方向朝她衝來。


    皇後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刺客,雖然淚水縱橫,但麵色十分沉靜。隻見她抬起手,卻是不知在何時,將剛才那支掉在地上的簪子抓在了手中!


    “別!”葉思綺驚叫。


    “不要!”蕭霆生大驚失色,連忙勒馬。


    “娘娘,不可!”邢無意遠遠地也高聲喝道。


    皇後卻已舉著那簪子,猛然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這一刻,仿佛天地都安靜了一瞬。


    “該死!”蕭霆生見到皇後自裁,不禁心頭惱怒,但邢無意正在後麵追趕,他也沒時間停留,頗為埋怨地看了葉思綺一眼後,他一夾馬肚,轉了個向便飛馳而逃。葉思綺迴過神,趕忙跟在他的身後。


    邢無意奔到皇後身旁,勒住了馬。皇後唇角帶血,眼神渙散,身體慢慢斜著倒在了地上。


    身下的馬氣喘籲籲,已經耗盡了力氣,眼看著是不能再跑了。


    邢無意望著蕭霆生和葉思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神色有些複雜。他跳下馬來,解下身上的大氅,蓋在了皇後身上,默然而立。


    冬風唿嘯,血色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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