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瓔大約猜到弘晝也有疑心,隻是不重。然而弘晝又問起來,雪瓔略加思索,迴答道:


    “迴王爺,嫡福晉嫁入王府也有七八年了,端莊溫惠,賢良淑德,定不會做出那種事情。格格不過比較謹慎,畢竟凡事留個心眼兒。我們也是為了王爺著想,王爺也可以時常留意嫡福晉。嫡福晉心細,對於您的事情更是細心,您處處留意,自會發現。”


    “你們知道嫡福晉去何處否?”弘晝問,“平日裏這時候她不是還沒起來嗎?”


    “今日我們給嫡福晉請了早安,那時候嫡福晉似乎有什麽事情要忙,早安沒有結束她便離開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浸月道。


    “一個個都不知道,以後嫡福晉出門,你們兩個至少跟著一個。”弘晝道,“這次就不責罰了,我去找她。”


    弘晝跟著楚桂兒來到馬房,讓人拿來賬本清查馬車,除了纖嫋正在用的馬車之外,正好少了一輛。弘晝心裏有些不安,莫非浸月所言是真?


    “什麽時候少了一輛馬車?”弘晝問。


    “今日嫡福晉要乘車出去,於是奴才為她準備馬車,那時候發現少了一輛。”馬房總管道,“昨日跟隨嫡福晉一同出去的馬車夫富貴兒倒不見了,也許是送嫡福晉迴來後帶著馬車逃了。”


    “還有此事?”弘晝問,“那富貴兒丟了也就罷了,還留了我一輛馬車一匹馬,你讓人去追,定要把人馬車子都追迴來!”


    弘晝乘著馬車徘徊於大柵欄,他知道平日裏纖嫋最喜歡那裏,隻要看到掛著“和”字燈籠的馬車,纖嫋就一定在附近。找了好久,卻不見影子。


    “跑哪兒去了?”弘晝疑惑,“楚桂兒,你帶人四處看看?”


    “好。”楚桂兒便要帶小廝離開。


    “等等,你留下。”弘晝道,“今兒心情不好,正好嫡福晉不在,咱去尋點兒樂子!悄悄的,咱去承春樓,別讓人給發現了。”


    承春樓此時還算清靜,天氣燥熱,來這裏的也就隻有達官顯貴。弘晝擔心被認出來,故一直低著頭。有幾位姑娘來了,弘晝便壓著聲音道:


    “叫你們這裏管事的過來。”


    “楊姨正在接待貴客,不如您先看看我們這裏別的姑娘?”一位姑娘見弘晝身上戴著黃帶子,悄悄遞上花名冊:“我們這裏保密得很,平常也經常看到宗室覺羅,但是從來沒有被抓住,您隻管放心。”


    “你們楊姨還會親自接客?”弘晝疑惑。


    “倒也不是,隻是最近楊姨要接待一位貴族格格,那格格自小與楊姨相識,楊姨私底下也把她當作半個女兒。說來也巧,那位格格自小就是花容月貌,雖然出身高貴,但是對我們從來都不擺架子。小時候還跟著我們跑,如今大了,想必是有什麽煩惱,聽聞家中老夫人又沒了,有了煩惱故來找楊姨傾述。”


    “你們都叫什麽名字?”弘晝問。


    姑娘們依次介紹,弘晝點點頭。他抓住一個叫岫玉的姑娘的手,道:


    “果真光潔如玉,給我上些好酒好菜,找個好點兒的房間。”


    岫玉帶著弘晝來到一間名為“芙蓉春”的房間,上了好酒好菜,弘晝先是聽岫玉彈琵琶,聽得如癡如醉,忽然聽到熟悉的說話聲,忙讓岫玉停住,來到窗前,又側耳細聽。後一問得知,下麵那間房正是楊姨的房間。再一聽,似乎是纖嫋在這裏。


    “今兒我們不說那些傷心事了。”纖嫋道,“說點兒正經事,我總是擔心王爺哪一天厭煩了我,我總是害怕他被別的女人搶走。我雖然是妻,我知道我應該大度,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每年總有一段時間王爺寵我,又總有一段時間他冷著我。那段時間——或者說這段時間,我要裝作若無其事,還要強顏歡笑,我受不了!”


    “你受不了,也得受啊!嫁到天下女人都想要嫁的地方,就要守得住寂寞,耐得住孤獨。”楊姨歎氣,“雖然可以享受富貴榮華,可是實在寂寞。倒比不上我們這裏的姑娘,倒可以及時享樂。我給她們準備了一個大的四合院,等她們老了,就帶著大半輩子攢下來的銀子住進去,也算安度晚年;若是贖了身,那就更好了。”


    “有時候我也羨慕她們,你看我雖然光彩,心裏麵卻實在是淒苦。”纖嫋不斷歎氣,“我該怨嗎?我敢怨嗎?我如何去怨?藏在心裏頭,什麽都不敢說。”


    “您在聽什麽?”岫玉也好奇湊過去問。


    “別說話!”弘晝道,“可得讓我好好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麽。”


    “主子,是咱家那位?”楚桂兒問。


    “你們都先出去,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弘晝一下子來了興致,“我聽聽她們說些什麽。”


    聽著纖嫋與楊姨談話,剛開始還很有興致,如今卻不斷感傷起來。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似乎挺複雜的,想必王爺心情也不好。我想著我要體諒他,他本來就應該在朝堂上鶴立雞群,可是他卻要受到猜忌。”纖嫋道,“朝堂上的事情我本不該多問,但是看到他愁眉苦臉的,我心裏麵也難受。我想著我要讓他高興,可是我自己心裏麵的苦誰來體諒?”


    “或許你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楊姨道,“與其在朝堂上勾心鬥角,不如做一個逍遙王。人生苦短,倒不如及時行樂。”


    “是啊。”纖嫋歎氣,“紙醉金迷的生活誰不渴求?可是為了不受到上頭那位的猜忌逼迫自己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又有什麽值得羨慕呢?我現在隻想要和王爺一起,好好的……”


    纖嫋已經哽咽了,抽泣起來。弘晝聽得心碎,不忍再聽,便帶著楚桂兒離開。弘晝方走,纖嫋也隨即離開承春樓。她自覺愧對弘晝,她試圖挽迴什麽——她必須知道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於是,她便去了安和堂會見了弘晳。


    “你告訴我,今日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纖嫋開門見山,“既然你好好的,想必和親王是敗了。”


    “他是敗了,但我也隻是險勝。我隻恨我太善良,沒有狠下心來公布他的死罪!”弘晳冷冷道。


    “你若是敢敵對他,我照樣敢將你的死罪捅出去!”纖嫋怒道。


    “你是要威脅我嗎?”弘晳問,“今日朝堂上我若是不將他置於死地,就是他將我置於死地!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當我求你,不要對他動手!”纖嫋含淚道,“我愧對於他!”


    “隻要他不置我於死地,目前我是不會動他的。”弘晳道,“你又何必袒護他?他不過一個紈絝,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京城四周的民生哀怨。他是看不慣別人比他好!”


    “無論如何,都請你不要動他。”纖嫋道,“我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可是如今……”


    “朝堂之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關注。人生苦短,不如及時行樂。與其操心得頭發都白了,倒不如尋些樂子。”弘晳用折扇指了指對麵,“那家茗賢閣,是我最近開的茶樓,經常裏麵會有文人墨客,不妨也有那些考取功名的文人,個個都是大文豪。今兒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弘晳帶著纖嫋進入茗賢閣,園子裏恰好竹林掩映,又有曲水流觴,無數文人墨客在此聚集吟詩作對。正中有一四方亭,上麵擺放著書籍茶盞。見弘晳與纖嫋前來,一文人手持《詩經》和茶盞款款而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怪今日此茶更香,原是有君子淑女前來。敢問閣下、娘子何字何名?”


    “鄙姓金,名紫宸,字橋鬆,暫無號。”弘晳連忙拱手,“敢問公子姓甚名甚?”


    “鄙姓白,單名一個錦字,字附泉,號竹林隱士。”白錦又向纖嫋鞠躬,“敢問娘子芳名?”


    “梅氏,名纖嫋,字憶昔,因書齋名沁古齋,故自號沁古居士。”纖嫋輕聲道。


    此時,諸多文人也聚集,依次介紹。


    “鄙姓賈,名慧,字青蓮。”


    “鄙姓言,名煒,字多書,號明珠主人。”……


    依次介紹,便來到四方亭。白錦茶盞中有幾根竹葉青,輕抿一口道:


    “這一年也有四季,我們便依次抽簽,每人作一首詩詞!”


    隨即便開始寫簽,弘晳讓纖嫋抽簽,纖嫋恰好抽到“冬盡春臨”。


    “瑞雪梨花落,遠山見潑墨。鶯啼逢子規,雨煙空寂寞。”賈慧道。


    “賈青蓮之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王摩詰亦自愧不如。”弘晳道。


    “慧自愧也。”賈慧笑道,“夏者何人?”


    “煒之拙詩,還望各位不吝賜教。”言煒略加思索道,“夏木何時茂比春?蟬聲聊透日煩悶。搖扇隱居竹林美,拂去清風夜叩門。”


    文人墨客們點點頭,纖嫋雖然並不看好此詩,但也多加讚賞。


    “錦也有一首拙詩,請賜教。”白錦打開折扇,笑道:“誰怨西風催心肝?西窗燭火明閨怨。共剪紅窗月正衰,孤燈寒照雨連綿。”


    “今見竹林隱士,附泉之才華,可不輸朝中進士!”弘晳笑道。


    “竹林隱士果然名不虛傳,我也隻能賣弄一下了。”纖嫋撫摸著竹子,輕輕一笑:“這裏倒符合竹林隱士,梅蘭竹菊四君子,梅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家中有一個塵香苑,到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時候,那裏梅花也正豔。我便來效仿陸放翁,也作一首《卜算子·詠梅》吧。”


    文人墨客安靜下來,弘晳搖著折扇,聽纖嫋發揮。纖嫋輕輕一笑,道:


    “秋心淚涼寒,青燈人未眠。誰聞沁香惹人憐,縹緲憶飛雪。細問唐斛珠,樓東何人怨?難怪人比黃花瘦,永晝不堪言!”


    “沁古居士才情橫溢,雖是詠梅,卻不現詠題。本以為詠秋,原是秋者。唐時梅妃之態,盡顯當前。”白錦笑道,“小生自愧不如,還請沁古居士不吝賜教!”


    “看似詠秋,秋心者,心於秋下,愁也;沁香者,梅也;《樓東賦》者,愁也;薄霧濃雲愁永晝,卻又人比黃花瘦,自是愁也。全此無愁字,然則句句含愁。”弘晳道,“傷春悲秋,是人間常情,我曾聽聞你哀夏,今日又聽聞你愁冬,定然悲苦難耐。”


    “何人懂我否?”纖嫋苦笑,“一年四季,哪有不愁的?若無哀愁,那也無味了。春天擔心亂花漸欲迷人眼,夏天擔心百般紅紫鬥芳菲,秋天擔心紅顏易逝物是人非,冬天又擔心千樹萬樹梨花開。”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小時候家母時常講給我聽。”弘晳道,“話說天上有一個非幻仙源,上麵有四位仙子,分別是愁梅、憂蘭,悵竹,慟菊。沁古居士眉眼間又有著一絲愁緒,不如就又號愁梅仙子吧!”


    “這怕是你杜撰吧!我可沒聽說過什麽非幻仙源。”白錦笑道。


    “天下杜撰之事多了,你怎知《山海經》不是杜撰?”弘晳道,“據說那非幻仙源就在長白山上麵,你若不信,自可去尋。”


    “漢人可是去不了長白山的,你怕是故意逗我!”白錦道,“真的也好,杜撰也罷。梅娘子恰如天仙下凡,號愁梅仙子再好不過了。我恰好為橋鬆也想了一個雅號,倒與愁梅仙子相襯!也是那非幻仙源,你瞧那三位仙子都是豎心,偏偏這愁梅一心下凡,原是為了前世的情人。至於那情人是誰我說不清,但是那愁梅前世乃一隻仙鳥,與精衛也算得上是親戚。那隻仙鳥愛上了天宮護法明日將軍,每日便在樹梢上看著他。那明日將軍也察覺到,故每日與仙鳥玩樂。很快,互生情愫。可惜造化弄人,仙鳥最後還是離去。明日將軍將仙鳥埋在土裏,結果……天宮開遍梅花,因此明日將軍觸怒了玉帝,被驅逐下凡。而那再一世,仙鳥化作愁梅仙子,想要下凡尋找明日將軍。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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