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縮在瑚成懷裏,想要尋求一絲安慰。這是她的兄長,對她那麽好的兄長。瑚成雖然喜歡武力解決事情,比較魯莽,但是他真心疼愛自己。瑚成從來不會欺負她,以前她傷心了,瑚成都是變著花樣哄著她。哈達那拉氏也輕輕走進來,拿來燭台,溫柔道:


    “天色晚了,早點兒睡。蔦娘,額涅雖然去了,但是她在天上不想看見你哭。再怎麽傷心,也得過日子吧?”


    “阿沙(滿語:嫂子),額涅走了那麽久我才知道,是不是我不孝?”纖嫋淚眼汪汪地問,“我現在才知道,額涅的喪事我沒有管過,我……額涅一定怪我。”


    “額涅怎麽會怪你呢?”哈達那拉氏幫她擦了擦眼淚,“你可是額涅最寵愛的小格格啊。”


    “阿渾,阿沙!”纖嫋抱住他們痛哭不已,“我要留在這裏為額涅守孝三年!”


    “這可不必,我們幫你,額涅會知道你的心意的。”哈達那拉氏道,“你現在是和親王的嫡福晉,你還有孩子啊!娘家雖然不能養你一輩子,但是若是有什麽難處,娘家的大門為你敞開!你若是在這裏三年,和親王就會淡忘你,以後你的生活怎麽辦?”


    “蔦娘,聽阿渾的話,和親王當初也是為你好,莫要與他置氣,你們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的?”瑚成勸道,“乖,明日就去與和親王和好。我幫你收拾了房間,你一個人歇著,今晚我讓你阿沙陪你。現在我去跟和親王談談,你們明日就和好,好嗎?”


    “我才不要!”纖嫋道,“他騙我,我才不原諒他!”


    “乖,不要任性。”瑚成抱住她,“聽話,去跟他和好,不然以後你的日子會很煎熬。阿渾不會害你,你是阿渾最疼愛的嫩(滿語:妹妹)。”


    在兄嫂的安慰下,纖嫋入睡了。深夜,弘晝一個人睡不著,他早已習慣摟著纖嫋睡。如今一個人坐在床邊,唉聲歎氣。瑚成輕輕敲門,弘晝給他打開。


    “她還在傷心嗎?”弘晝問。


    “剛睡下。”瑚成道,“今日她可能情緒過激,我替她向你賠罪。”


    “怨不得她,也是我沒有及時告訴她。”弘晝道。


    “也不怪你,你也是出於為她好。”瑚成歎氣,“她從小就任性,喜歡耍脾氣,以前我們都讓著她,就把她慣得有些恃寵而驕。你和她相處了那麽久,或許已經比我更了解她了,也應該知道了她的好。就算任性,也總讓人忍不住去寵愛她。”


    “我知道,晚上我一個人,也總感覺寂寞,她不在我身邊,每一夜,都是那麽漫長。”弘晝歎氣,“我理解她,我不怪她。我就擔心,她會一直怨我,怨我沒有早告訴她這件事情。”


    弘晝不斷歎氣,他後悔沒有早點兒告訴她這件噩耗。若是之前纖嫋就知道了,會不會就不會怪罪他隱瞞了?他要想辦法將她哄開心!


    “你說怎樣能讓她開心?”弘晝忙問。


    “這很難說。說好哄吧,有時候說幾句話、買點兒吃的就紅過來了;說不好哄吧,哪怕你把金山銀山給她,她都不要。”瑚成歎氣,“以前她不高興,我們全家都哄著她。以前阿瑪還比較有耐心,可是在我娶妻那段時日就引發了矛盾。”


    纖嫋十歲那年,瑚成十四歲,家裏也打算為瑚成娶妻。哈達那拉氏名蘭蕙,蕙質蘭心,年芳十三,多少才子傾慕於她。瑚成雖然魯莽,但是也是有墨水在肚子裏麵。蘭蕙愛上了這個文武雙全的滿洲男兒,完顏氏也十分認可她。由於剛開始隻是在熱戀,還沒有確定關係,瑚成又想請蘭蕙做客,於是讓纖嫋幫忙,纖嫋也順手做了了人情,稱是自己的姐妹。完顏氏見了蘭蕙,發現她比街坊傳言更加美麗動人,秀外慧中,打算操辦婚事。偏偏紮庫塔氏進讒言,想要瑚成娶自己的侄女兒,因為自己沒有兒子,總不能讓家產被別人拿走。五什圖聽遍了枕邊風,就想否認蘭蕙,稱她不知廉恥,勾引男人。蘭蕙當時羞愧難當差點兒自盡,是纖嫋將她勸說,後來又去找五什圖理論。那一次過後,雖然五什圖認同了這份親事,但是卻不再那麽喜愛完顏氏的這一對兒女了。以前十分寵愛這個女兒,認為她去過京城,又覺得她可以攀附權貴。關於纖嫋選秀,完顏氏不樂意,五什圖卻想方設法讓她選上。憑借自己副都統的身份,怎麽也能讓自己的嫡女進入“殿試”階段。而知道纖嫋嫁給弘晝時,那時候弘晝名聲不好,臭名昭著,他有些不高興,但是畢竟弘晝是皇子,皇帝也寵愛,他也抱著僥幸心理,想著或許可以當上“國丈”——當初完顏氏為了纖嫋的將來將她送到京城,五什圖可是大力支持——他認為這個大姨子肯定有意讓自己的女兒當她的兒媳,那時候誰不認為十四王爺可以當皇帝呢?有這樣一個女兒,五什圖的野心逐漸擴大。他不滿足隻是一個正二品副都統,他要依靠和親王這個女婿往上爬。


    可惜他還是不太了解弘晝。他曾經向弘晝無數次討好,弘晝都懶得理他。若非看在纖嫋的麵子,弘晝早就把他轟走了。弘晝自己都“自毀前程”,怎麽會幫別人呢?


    天未亮,幾乎所有人都起身了。纖嫋躺在床上,眼淚沾濕了枕巾。蘭蕙抱住她,生怕她沒有安全感。


    “蔦娘,該起身了。”蘭蕙輕輕道。


    纖嫋沒有賴床,麻木地從床上坐起,琅玕和玲瓏連忙過來幫她更衣。瑚成想來看看妻子和妹妹,忽然撞見了剛剛起身的鄭香玉。


    “你在那邊過得可好?”出於關心,瑚成還是問了一下。


    “還行。”香玉小聲道。


    “現在你在福晉身邊當丫鬟,過些時日,我再告訴她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瑚成拿出幾張銀票,“若是受委屈了就給我寫信,畢竟是一家人。福晉可能心情不太好,你多少安慰她一下。”


    “她討厭我。”香玉更加小聲道。


    “那你就別在她跟前晃,過些時日就好了。”瑚成淡淡道,然後就去見了妻子和妹妹。


    纖嫋還是淚眼婆娑,剛換好衣服,瑚成迎麵而來。纖嫋來不及整理妝容,頭發還是亂糟糟的,就撲在瑚成懷裏哭。纖嫋平日裏好整潔,每日都會沐浴,沒有梳洗打扮絕對不會見人。


    “好了,不哭了,咱們該用早膳了。”瑚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來吧,都在等你哦。”


    來到餐桌,因為纖嫋沒有來,都不敢動筷。瑤莞和永瑸還小,於是都在熟睡。永璧早早地就被弘晝拖起來,眼睛還是酸酸的就開始背書: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和風煦煦自南方,吹在棗樹嫩芽上。棗樹芽心嫩又壯,母親養兒辛苦忙。和風煦煦自南方,棗樹成柴風吹長。母親明理又善良,兒子不好不怨娘。寒泉之水透骨涼,源頭就在浚邑旁。母親養育兒七個,兒子長成累壞娘。黃雀婉轉在鳴唱,悅耳動聽真嘹亮。母親養育兒七個,難慰母親不應當。】


    永璧清早就在念書,很多字都不認識,都是弘晝給他念,他背住那個字。但是這首詩是什麽意思,永璧一點兒也不懂。看著永璧眼圈紅紅,就知道是不願意起床被弘晝罵起來的。她心疼不已,連忙將這本《詩經》甩在一邊,怒氣衝衝地走向弘晝:


    “永璧多睡會兒有錯嗎?他還小,在長身體。這麽難的詩你讓他背,他怎麽背?”


    纖嫋不僅是可憐兒子,更是因為這首《詩經?邶風?凱風》,是兒子歌頌母親並深感自責的詩。想到這裏,她又想起了額涅。眼淚又從臉上滑落,那珍珠一般的眼淚,水晶一般的透亮,讓弘晝看著心裏麵很難過。他希望自己的兒子成才,不要像自己一樣窩囊。他也心疼兒子,但是讀書要趁年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永璧自打記事起,就被弘晝盯著念書。他才兩歲,可能因為聰慧過人天資優越,弘晝打算很早就給他啟蒙。他兩歲生日的那天,本來還在甜甜地睡,在想阿瑪和額涅會送給他什麽生日禮物,結果卻是被弘晝強行拖起來背書。弘晝給他送的禮物,就是一個名叫“諷古齋”的書房,整整齊齊的文房四寶,無數的書籍。沒日沒夜地被困在裏麵,被強行拖起來背書。剛開始他賴床不起床,弘晝就拿著戒尺打他的手。因為纖嫋有賴床的習慣,幾乎不知道弘晝怎麽將永璧拖下床的。她隻知道天還沒亮永璧就在念書,自己也十分心疼。但是由於弘晝的出發點沒錯,纖嫋一直不好說什麽。


    永璧知道纖嫋心情不好,撿起書,拉著她的手:


    “額涅,是我自己要背的。”


    他不想額涅和阿瑪吵架。


    “天還沒亮,永璧再去睡會兒。”纖嫋溫柔地拿過書,撫摸著他的頭:“過年當然要好好睡覺,過年都不放鬆,多累啊。”


    “額涅讓你睡覺就去睡吧。”弘晝歎氣,心想就放過他一次。


    見弘晝應允了,永璧才敢去睡覺。餐桌旁,看著熱氣騰騰的餃子,聞著香甜可口的八寶粥,又大又軟的白饅頭,掰開就流油的大包子,剝了殼白生生光滑的雞蛋,滑嫩香甜的豆腐腦,纖嫋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她不動筷,所有人都不動筷。珠錦和舒宜爾哈拉著紮庫塔氏,舒宜爾哈悄悄拿了一個餃子吃,剛吃了一口就被五什圖奪走,現在正在哭。


    “看我幹什麽?要吃自己吃。”纖嫋道。


    平日裏纖嫋可很少用早膳,這時候還在睡覺呢。


    瑚成給兩個小妹妹一人一碗八寶粥,才哄住了兩個小妹妹。弘晝知曉纖嫋每日都要用燕窩,便吩咐廚子做好。看著單獨為自己做的燕窩紅棗雞絲湯,纖嫋還是看也不看一眼。最後隻有兩個小妹妹用了膳,所有人都空著肚子。而那碗燕窩紅棗雞絲湯,留著讓永璧和瑤莞起床後喝了。


    纖嫋還是來到棺材前,傷心欲絕。瑚成和弘晝沒有辦法,隻能在外麵默默守著她。雪又下大了,弘晝忽然有了靈感,讓瑚成附耳過來聽著,瑚成也十分讚同這種做法。一不做二不休,兩個人就行動起來。


    風雪吹開了門,纖嫋擔心雪把棺材凍壞了,連忙要去關門。誰曾想,外麵是無數美麗的雪人和冰雕。冰做的梅花鹿,冰做的雪鬆,冰做的雪花圖案。纖嫋十分好奇地走過去,看到不遠處一個冰雕。她快步過去,被那冰雕所震驚!那冰雕的是完顏氏,那和藹的笑容,膝下是小時候的纖嫋和瑚成。


    “額涅顯靈了!”纖嫋欣喜若狂,“我額涅迴來了!”


    原來是弘晝讓瑚成找一張完顏氏的畫像,瑚成恰好找到了完顏氏和一對兒女的畫像。於是弘晝就花了銀子請來冰雕大師,做了很多冰雕,又學著將畫像複原。他們在遠處看見纖嫋欣喜的樣子,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還是沒有長大啊。”瑚成道,“跟小時候一樣。”


    此時陽光撒落在母子三人的冰雕上,顯得完顏氏的笑容更加慈祥。纖嫋欣喜地哭了,弘晝也感歎連連:


    “這才是真的顯靈啊!”


    抬頭一看,是五色祥雲,陽光從雲中射下,雲呈現出一個慈祥欣慰的微笑。想必完顏氏在天堂,也可以安心了吧。此時纖嫋也發現了遠處的瑚成和弘晝,快步過去,抱住他們流下激動的眼淚:


    “謝謝你們!”


    瑚成很欣慰纖嫋走出了陰影,弘晝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纖嫋深深望著五色祥雲,就像是望著額涅。額涅的愛,不論生死,都是永恆而最純粹的。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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