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菱過了兩天無所事事的生活,每天景元都會抱著一摞公文過來,在完成工作的同時順便照料了她的衣食住行。


    在丹鼎司眾人眼中景元是十佳好男人典範,然而萱菱並不知道這些,她隻知道景元是為了偷閑。


    因為他總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而無聊的萱菱就會接著替他看下去,然後嘩嘩幾筆了事。


    景元又在打瞌睡,萱菱看公文看得煩了,於是拋下他走出了病房。


    丹鼎司內有一個涼亭,那裏采風很好,有一棵很高的銀杏樹,平日裏總會有人在那靜坐。


    這時正是午休時間,所以沒人,萱菱走進涼亭,伸手接到了一片枯黃落下的銀杏葉。


    “據說這棵銀杏樹已經活了三千多年了,與它的壽命相比,也許仙舟人也算是一種短生種。”身後響起一道年輕的男聲。


    萱菱迴頭,是一個穿著華貴的狐狸男子,容貌俊雅,看起來溫和有禮。


    她一向不擅長搭理不感興趣的人,所以隻瞥了男子一眼,並不說話。


    “我曾經認識一個仙舟以外的人,他如今已經死去了一百多年,他短短的一生中結了三次婚。於是,我常常在想,為什麽仙舟人壽命那麽長,卻更容易與喜歡的人相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覺得厭倦。”


    “後來我逐漸明白,也許生命越長的人對於人生中的決定就會越嚴謹堅定。選好一個伴侶是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也這樣覺得,我也一樣,將軍也一樣。”男子說完還微微點頭,一副謙虛的樣子,眼神中帶著些許悲傷,就像一個經曆情傷的人。


    萱菱眼底帶著一縷詫異,慢條斯理地問:“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


    反正她是看出了,這人不是來找茬的,就是來搭訕的,如果是搭訕的話,技術有待加強。


    男子卻不緊不慢地一笑,眼眸帶著一絲追憶之色,“看來萱菱小姐誤食毒蘑菇之事確實是真的。我們是第二次見麵了,第一次是金人巷的亭中。我們聊了很久,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萱菱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原來是被大冤種找上門來了,但是自己也是大冤種啊。


    不過——一直被關在綏園的歲陽真的懂那麽多嗎?


    “不好意思,我都忘記了。”萱菱慶幸不知道細節,隻能假笑著,盡量保持低調。


    男子搖搖頭,反應並不激烈,“從剛才我就看出來了,你和那天完全是兩個人,而且你眼中的疏離和冷淡也是不會騙人的。如果說那天是被你的容貌吸引,那麽今天就是被你的氣質吸引。”


    萱菱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一開始文縐縐地出場,她以為是多麽高雅的人。不過他也沒錯,隻是過於搞笑了,搞了半天還是這麽天真的人。


    “好吧,謝謝。但你還是沒了解我,就這樣,再也不見。”萱菱笑著揮揮手離開。


    “萱菱小姐,難道你與將軍之間的關係真如別人說的那樣嗎?如果是,將軍為什麽不願意向外昭告。”狐狸男不甘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萱菱還真有些駭然,“難道兩個人之間一定要用某個詞來定義關係嗎?”


    “當然。”


    她與景元的關係其實也並沒有那麽難以定義吧,以往她常說是戰友,如今也不是了。但無論怎麽說,好歹相識了幾百年,說是朋友也可以。


    如果真要再追溯到以前一點,倒也有官方一點的關係,隻怕連景元自己都不知道。


    “好吧,走了。”萱菱又要走了。


    見少女依舊不為所動,狐狸男好不容易維持的表情就要崩裂。


    “站住。”狐狸男的臉色變得陰沉。


    “我當你跑哪去了,原來在這裏。”萱菱迎麵便撞上了不知何時趕來的景元,差點磕在他的胸膛上,被他一把握住右臂穩住。景元微笑著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她。


    於是兩人一齊將目光看向了身後的狐狸男,突然被兩道極具壓迫感的目光注視,狐狸男頓覺有些驚慌。


    “將,將軍。”狐狸男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嗯。”景元男子上下打量著男子,隻一個字,再加上別有深意的眼神便足以令他心虛。


    景元將萱菱領了迴去,走到哪睡到哪的景元似乎並不在狀態,依舊打著哈欠,像一隻懶散的貓。


    “你認識那人?”萱菱問他。


    兩人對視的眼神分明就像有點不可言說的秘密,那人知道將軍正常,但景元應該也不至於每個羅浮的人都記得,所以除了認識也沒別的原因了。


    “嗯,一個不太親的親戚,關係一般。”景元枕著腦袋,嗓音綿長悠遠,像是說夢話。


    “說起來,我也算是你的親戚,但你不知道吧?”


    沉靜的空氣中,萱菱沉思了一會突然抬頭調侃道。


    景元的目光卻一瞬間清醒地望向她,帶著些訝異,隨後很快恢複,唇角揚起輕笑,“我知道。小時候就聽家裏人說起過,隻是沒想到會從你的口中聽到。”


    因為他們家族沒有妄想過攀上統帥殿下這根線,當然也攀不上。所以他們也認為,她絕不會承認那層無中生有的關係。


    時隔多年後第一次聽她提及此事,景元有種苦盡甘來的滄桑感,不過是替家裏人。因為他知道,他就知道,她並不是無情,她隻是不懂,隻是沒有表達。


    “是嗎?你家裏人怎麽說的?”萱菱好奇地看向他。


    景元的心跳漏了一拍,微微錯開她的目光,慵懶地笑著,語氣間不自覺帶了一絲寵溺,“我爹說,爺爺年輕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小姑娘,渾身重傷可憐極了,養好後便給我爹做妹妹。但某天卻被騰驍將軍帶人過來搶走了小姑娘,爺爺才知道這個小姑娘比他的年齡更大,坐在高位之上,之後——便沒了故事……”


    小姑娘從沒承認是誰的妹妹,也毫不留戀地走了,就像從沒出現在他家。爺爺身體不好,得了病,總是想著要迴他撿來的小姑娘,總是忘記她並不屬於他家。


    當時這件事隻有少數人知道,但沒人敢把她當做是這一族的人,從此,再沒有人敢提及。


    萱菱微微吸了一口氣,沒再說話,心髒酸澀得就像被握住一樣。


    似是想到什麽似的,她自嘲一笑,“人類都總是這麽喜歡做無用功嗎……”


    “也許是吧。”景元雙眼含著笑意。


    “……對不起……”萱菱低聲脫口而出,說出後她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景元仍舊笑著答:“嗯,沒關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沒有迴應你們的感情對不起……


    沒有讓你們到我的謝意與歉意,對不起……


    對於沒有在生前好好珍惜與你們之間的情誼這件事……我一直,感到十分悲痛。


    景元的爺爺在七百多年前逝去,他不會知道,很久之後的萱菱也隻是一個不斷說著對不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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