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晚秋。


    打從貿易公司接到法院通知,王高誌和丁愛珍就再未出現過,而侯一陽得益於優秀經營的表現,得到經濟特區開發委員會頒發“誠信經營”和“街道示範商戶”的獎勵,生意穩定。


    “世紀商城那邊昨天又開了一家首飾店,這個月第三家了。”


    辦公室裏,周慧芳核算完上個月的賬目後遞給侯一陽,“老板,多虧咱們店經營口碑打得好,不然客流都要被其他同行分光了……現在經濟特區不但賣金銀珠寶的新店多,大街小巷裏賣串珠耳釘手環小玩意的鋪子也多,都想著分一杯羹呢。”


    侯一陽點頭,坐在一旁仔仔細細看財務報表,周慧芳話鋒一轉說道:“不過老板你白手起家,開店每年能賺個十萬十幾萬,對於咱這種市井小民來說很了不起了。”


    “還不夠。”


    侯一陽看完財務報表,整理好還給周慧芳,站起身襯襯衣領,“幸好我幾個月前預見到今天的市場局勢,沒有砸錢繼續開分店,要不然資金就被套在裏麵了。”


    周慧芳點頭讚同,看著桌上厚厚一遝經營報表,羨慕說道:“按照目前店鋪經營情況和城市房價,再有小半年就能把店鋪房產權買下來,基本等於創業成功了呀……”


    侯一陽思索片刻,手搓下巴問:“慧芳,你替我打聽個事。”


    “老板你說。”


    周慧芳應答,侯一陽走到她對麵坐下,伸出食指,“你打聽打聽如果我有意向轉手這家店,市麵上能賣出多少錢。”


    “什麽??”


    周慧芳一臉驚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手捂嘴愣住好久,侯一陽再次重複剛才的話語,周慧芳滿臉不解,“為什麽啊?我不理解!老板,這家店起步經營得這麽好,客流和口碑都很穩定,可以說穩賺不賠,賣掉多可惜……”


    侯一陽並沒有解釋,交代任務後便離開了。


    ……


    “今晚?這麽突然……”


    拿著話筒手裏轉動鋼筆,倪蝶靠在轉椅上麵露微笑,“侯哥,是不是又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呀?嘻嘻,你直接說就好了,我會全力相助的。”


    電話一頭迴話,倪蝶吸氣點頭應答:“那行,下班後我就去。”


    打完電話,門外走進來一人,孫麗珠將一個信封放在桌上,“姐,有你的信,好像是從南國寄來的。”


    “南國?”


    倪蝶神色有些意外,拿過信封後端詳署名沒有寫,心裏基本有數,拆開信封一看果不其然,是黃新寄來的。


    彩蝶,爸爸給你寫信,一來是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爺爺在大陸醫院裏檢查出來患上肺癌,已經是晚期,身體情況每況日下,可能活不長久了,你年末最好抽時間去看望他一趟。


    另外一件事,我看到報紙上的新聞,幾個月前大陸國家主席訪問經濟特區,報紙上的照片裏,我看到你和侯一陽了,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爸爸很開心,爸爸早就說過,你嫁給他準沒錯,他是可以擔負起終生的男人,彩蝶,機會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不要錯過了優秀的人,年紀大了才後悔。


    “看這麽認真,寫的什麽呀?”


    孫麗珠探過頭來,倪蝶趕忙捂住信件,一個激靈說道:“沒!沒什麽……”


    “哈?”


    孫麗珠眼神狐疑,倪蝶將信件鎖進抽屜裏站起身,看一眼時間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於是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迴頭問詢:“麗珠,你知道經濟特區哪個發廊做頭發最好看?”


    孫麗珠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拍手指著倪蝶:“晚上要赴約對不對?!哈哈,你可問對人咯,走,我帶你去!”


    倪蝶無奈苦笑,跟著孫麗珠前往一家美容發廊,打從來到經濟特區,她還是第一次燙頭發,在孫麗珠的鼓動下倪蝶不但將頭發燙卷而且染色,做了一個“紅莫丹娜”的發型。


    “這,這會不會太妖豔了……”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穿著工作著裝一頭豔麗的紅色卷發,倪蝶支支吾吾半天,“而且,而且和我這身衣服也完全不搭呀!”


    “姐,赴約哪還能穿這個呢!”


    兩人從發廊出來,孫麗珠拉著倪蝶的手勸說,“肯定要穿旗袍,就是上次上報紙那件,買來就穿一次多可惜呀!”


    “旗,旗袍?”


    倪蝶驚愕到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孫麗珠捂嘴偷笑,推搡督促她趕緊行動,倪蝶哭笑不得嘴裏一百個理由不情願,但是自己頭發已經做好,不穿也沒有其他的衣服可以搭配,隻能硬著頭皮照做。


    夜晚,倪蝶乘計程車來到約定的飯店,二樓豪華包廂裏,一見到她今天這番模樣,侯一陽以為自己認錯人。


    “倪,倪蝶?是你嗎?”


    侯一陽伸長脖子瞪眼打量眼前的女人,一頭豔麗的紅色卷發,露肩旗袍彰顯俏麗的身材曲線,加上高跟鞋和精致的小包包搭配,儼然從平日裏嚴謹認真的職場女性變成風情萬種的俏佳人。


    倪蝶臉紅手沒處擺,肘子伸直了又橫起往複動作,微微側臉嬌滴滴提醒:“侯哥別一直站著看啦……好歹也說點什麽啊……”


    侯一陽一拍腦瓜子趕忙請倪蝶入座,伸出大拇指誇讚,“哈哈,漂亮漂亮!倪蝶,你這身打扮是真漂亮!比我見過所有穿旗袍的女人都漂亮!”


    “侯哥,你又來。”


    一圓桌兩人對坐,倪蝶雙手平放,“不是你建議我穿旗袍要做頭發嗎?上次也是,侯哥,你以前是不是見過很多穿旗袍的女人呀?”


    菜還沒上齊,侯一陽靠在椅子上手臂伸直摁著桌邊,思索一會後點頭。


    “哈!我猜對了!”


    倪蝶開心一拍手,單手抵住下巴,“侯哥,今晚有的是時間,你可不能再打馬虎眼敷衍我了,我要聽你的故事!嘻嘻。”


    侯一陽深唿吸,拿起杯子倒上溫熱的菊花茶,話語平靜,“我出生在西貢,家裏是做提燈籠的商鋪,還算是有點家業和生活基礎,家裏也能供我上得起學。”


    將茶壺放迴玻璃轉盤上,侯一陽繼續講述,“我在胡誌明市念書的那幾年,南國正在與美國打仗,社會動蕩不安,人心惶惶,整個國家都處於崩落的邊緣,一直到幾年後南國北部的革命黨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國家才恢複統一。”


    聽著這段話語,同為南國人的倪蝶百感交集,她的童年沒有在南國,沒有經曆過侯一陽口中描述的動蕩歲月,侯一陽喝一口茶,放下茶杯,“我二十五歲那年,國家剛統一就開始執行備戰和擴張計劃,政府大量征兵,剛進入社會工作沒多久的我被強製編製到部隊,輾轉各地。”


    “那後來呢?”


    倪蝶也倒上一杯菊花茶,輕聲詢問,侯一陽目光凝視幹淨百潔的餐桌,說道:“我加入軍隊後不久,南國開始與鄰國戰爭,鄰國當時被殘暴統治,殘酷剝削,民眾被當成畜生對待,生不如死,我所在的部隊車輛抵達那裏時,公路兩旁無辜民眾的屍體骸骨連綿數十公裏,紅色高棉把不聽話的人民剁手剁腳後塞進缸裏浸死,足足殺了百萬人……”


    聽著都深感揪心,倪蝶不敢相信那樣的人間地獄。


    侯一陽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重新開口,“打敗紅色高棉後南國空前膨脹,主動挑起爭端,妄想侵略大陸……以至於剛從鄰國調迴的我,又一刻不停又被送到前線參加戰鬥,不出意外的,侵略者被迅速擊潰,士兵戰意全無,瘋狂出逃。”


    抿一口菊花茶,又抿一口,索性全部喝完,侯一陽放下茶杯長籲一氣,“風雨交加的夜晚,我逃到垛口,搭乘一輛偷渡的貨船,天亮後我掀開篷布時,周圍是一個美麗的海灣,林立的摩天大樓,繁華的大城市……”


    “南港是嗎?”


    倪蝶開口,侯一陽點頭確認。


    沉默良久,仿佛是蒼然迴首自己前半生的風風雨雨,侯一陽靠在椅子上感慨萬千,“這就是我的故事了,倪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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