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推托著,奈何封容醉一隻手托在他後背,推得他身不由己地往裏走。進了一個廂間,又叫了兩個美人作陪,吃吃喝喝、聽些小曲。


    宣六遙甚覺無趣,但看封容醉興致頗高,隻得勉強陪著,心裏卻早已後悔。早知如此,不如在後宅小林子裏躺一會兒,也比此時愜意得多。


    酒至半巡,封容醉卻將美人皆驅走了,隻剩他和宣六遙兩個。他也不說為何,隻拿指關節在桌上敲敲打打,篤篤有聲。


    宣六遙冷眼看著。


    通往裏室的門簾動了一動,從裏頭走出一人,竟是宣四年。


    宣四年盯著他看了一會,慢慢走至桌邊坐下:“聽說你又成了閑人?”


    “是。”


    “高興?難過?”


    “本就一閑人......你倆,又交好了?”


    倆人隻是笑笑,各自呷酒,也不言語。


    宣六遙看著他倆,疑惑道:“找我隻為喝悶酒?”


    宣四年橫了封容醉一眼。封容醉起身,屋裏屋外有意無意地探過,小心關上門才坐迴來,竟是像要商量大事一般。


    宣六遙心內打鼓,莫不是宣四年奪位之心未死吧?


    一隻手伸過來,搭在他手背上。


    宣四年從未對他有過如此親近舉動,宣六遙頓覺大事不妙。


    果然,宣四年湊近他:“六弟。你安定邊塞有功,聖上不但不嘉獎於你,反奪了你的封號,這口氣,你能忍下?”


    “能。”


    “當年你若助我們成事,此時早已揚眉吐氣,又何必如此憋屈?”


    宣六遙略略冷了臉:“四皇兄,天下烏鴉一般黑,聖上最起碼還能留我一條命,若是四皇兄,哼......”


    宣四年的手僵了一僵。


    他抽開手去,低著頭悶了一口酒。


    封容醉瞄瞄這個,瞄瞄那個,想起他倆之間隔了一個桂無苔,怕早已結下仇怨。但想來想去,這仇是自己讓他倆結下,也隻有自己能作和事佬:“皇殿下,蘭王性子雖硬,卻也光明磊落,比起那個肚腸有九千八百轉的聖上要好得多。”


    “你整日浪蕩在外,又知這些宮廷秘事了?”宣六遙沒好聲地迴了一句。


    封容醉臉上有些掛不住,好在也是厚臉皮人,須臾間便又油嘴滑舌起來:“可不是?別看我屁事不幹,我知道的事可不比你少。我跟你說,聖上已經打算鏟除你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春秋大夢?”


    “可別胡說。”宣六遙一驚。


    “你這次去了西北,一舉拿下蘇四海,卻又將他放跑。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木王是扮豬吃老虎,都在聖上麵前誇讚你驍勇善戰、治軍有術,又有人說你是等著與蘇四海聯手,意圖謀反......你自己說吧,聖上會如何對你?”


    “我......聖上忌憚就算是真的,鏟除一說,你卻是捕風捉影了。”


    “還不信......我勸你這些日子放根木頭在被窩裏,看看哪天早上會不會斷成兩半。哦,還有別的死法,畢竟木王府裏有不少聖上的人,想下點毒也是舉手之勞。”


    “危言聳聽。”


    “不見棺材不掉淚。”


    仨人又悶悶喝了一陣酒。


    宣四年酒盅一放,站起身:“既然此事談不攏,那就算了。”


    封容醉訝異地抬頭看他,憋了一會說道:“不是說好一定要讓皇殿下答應嘛?”


    “答應有什麽用,臨了又壞事情。”


    他還記掛著上次他與蘇四海意圖篡位卻被宣六遙攪和了的事。


    可這種大事,豈能如生意一般談不攏就一拍兩散?


    封容醉左手拉住宣四年,右手按著宣六遙:“蘭王為何不把實情說出?”


    宣四年瞥了瞥宣六遙:“我怕他把我們都賣了。”


    陰陽怪氣地。


    宣六遙隻當沒聽見,才不替自己辯解。信任這東西,越表白越顯心虛。


    倒是封容醉在替他辯白:“皇殿下不會的,他那麽傻......不,他扮豬....他本就是豬......反正我不信皇殿下會出賣我們。”


    急赤白臉的,也不知是在誇他還是罵他。


    不知誰笑了一聲,仨人的神情皆緩和了下來。


    宣四年重又坐下,腳下被踢了一腳。他看看封容醉,下定決心似地,跟宣六遙說道:“封愁初......與我母後有私交。聖上在他麵前說漏了嘴,他正在設計除你。”


    字字清晰。


    宣六遙抬眼看他,宣四年的眼神毫不躲閃。


    “聖上打算如何除去我?”


    “用安插在你府中的人刺殺或下毒。”


    “這可真是......”宣六遙苦笑一下,“防不勝防。這麽說來,觀裏我是住不得了?”


    “你得一切如常,若有異常,聖上就會疑心封宰相。隻不過是得事事小心.......但你不想永遠過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吧?想想,你還有東宮皇太後,還有兒子。你若出了什麽事,他們會怎樣?”


    宣六遙半晌不出聲,半空的酒杯在他掌心裏磨來轉去,遲遲下不了決心。


    宣四年失望地吐了一口氣:“就知道你優柔寡斷......可真是一頭豬,待宰的命。”


    “我在想,”宣六遙望著他的眼睛,“你們要怎麽做?”


    宣四年和封容醉對視一眼,又看向他:“你願意了?”


    “還打算逼他禪位?”他反問道。


    “不。直接弄死。他能做的事,我們也能做。”


    “然後呢?長皇子快要成年了吧?”


    “正因如此,我們得早些動手,有封愁初在朝堂全力配合,到時把皇位一舉奪下。”宣四年的眼裏帶著赤裸裸的野心和貪婪。


    宣六遙想起了白溪山,那個在黑夜中行走的一身正氣的青年。若封容醉此時還在販嬰,宣四年還會去執著地解救麽?


    他有些傷感,放下酒盅,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盯著他:“篡位之事,從古至今並非沒有成者,但每次都會流血,流很多血,犧牲很多人,甚至自己、親人。四皇兄,你如今也貴為親王,非得如此麽?”


    宣四年的臉色有些冷:“開弓沒有迴頭箭。既然事已說開,誰也別想脫身。若不然,除非你倆都死了,我怕是不能安心,更思慮夜長夢多。又或你倆把我殺了,此事便到此為止。”


    屋內寂然無聲。


    隻聽著外頭喧聲瀼瀼,似遠似近。


    宣六遙問:“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你的妖術。”兩人異口同聲。


    --------------


    此時初春,乍暖還寒。


    宣六遙到達晚晴宮時,傅飛燕正帶著宣斯玉在院子裏玩耍。


    宣斯玉已經三歲,長得粉雕玉琢,兩條小短腿邁得像風火輪,滿院子得不停歇。傅飛燕卻將近六十,白發蒼蒼,盡顯老態,好在精神頭不錯,隻在孫兒後邊趕得氣喘籲籲。


    宣斯玉奔跑間看到宣六遙進來,立時刹住腳步楞楞地看他,他覺著這位在他眼裏顯得很高大的男子似乎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他傻楞楞的模樣讓人心喜,宣六遙蹲下身伸出兩臂,示意宣斯玉過來。


    宣斯玉終於想起,這是他爹爹。


    他歡叫一聲,咻地撲進宣六遙懷裏,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差點把宣六遙撞翻在地。擁在懷裏的小家夥熱騰騰、鮮嫩嫩,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奶香,歡笑聲清脆悅耳。


    那一瞬間,宣六遙想起了小時的胡不宜。


    一股淚水猝不及防地湧向眼眶。


    他掩飾地抱起宣斯玉,把他高高舉起,放下,舉起......他現在的體格,舉個小小的兒子還是輕而易舉。


    宣斯玉開心得手舞足蹈。


    末了,宣六遙用力把他抱住,狠狠地親了一下。才放迴地上,由宮人們陪著,自己去問候傅飛燕。


    傅飛燕已經知道他被貶的事情,也早已發過了火,暫下也無計可施。


    倆人在屋內坐下,一時間相對無語。


    傅飛燕發現他似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他仍未釋懷,勸慰道:“算了,等過些日子聖上的氣消了,或許又封迴來了。”


    她從前凡事計較得很。


    宣六遙有些驚訝,卻見傅飛燕的眼下閃過一絲疲憊與無奈。母後老了,沒有多餘的氣力去計較。隻是他煩擾的並非此事,而是宣四年和封容醉要他做的事。


    他們已經商定,三月時,皇家會在後山舉辦一次圍獵,宣五堯和長皇子都在,宣四年和宣六遙,一些重臣子弟也會受邀前往,到時宣六遙使法術喚出狂風暴雨,他們趁亂先將長皇子除去,而宣五堯必然受驚受涼,他們會安排在湯藥裏加些添料,以助宣五堯早日殯天。


    殯天之前,封愁初會讓宣五堯寫下讓宣四年繼位的遺詔。


    宣六遙要做的,隻要唿喚一場風雨,其他的由他們來做。待宣四年登基後,將賜宣六遙永欽親王,除謀逆外,誰也無法剝奪他的身份和封地。


    而即便事敗,誰也不會想到這場風雨是他喚來,更無真憑實據,他斷然可以置身事外。


    聽起來,是個大便宜。


    可宣六遙覺著,自己這麽做了,和平陽這個大奸臣有何不同?都是以術來操控旁人的人生,那這術,便真的成了邪術。而他一個上仙,怎麽使邪術?他將會墮入歪門邪道,再不能迴到仙界。


    迴不迴仙界倒也罷了。


    隻是他實在不想讓他的術成為邪術、他的道成為邪道。


    這些他也不能跟傅飛燕講,隻苦笑著點點頭,又看到屋內擺了好些鮮果,隨口問道:“他們對你可還好?”


    他們,自然是梅紫青、宣五堯他們。


    傅飛燕點點頭:“這些都是皇後送來的。”


    她知曉皇後封玳瑤的秘密,封玳瑤總要巴結著她。


    她又說:“你還記得,你那個弟子糟蹋了她身邊侍女的事?”


    “怎麽,出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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