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山水、花草,清淡雅致的有,繁複熱鬧的也有,挑不出什麽錯處。他笑著對宣五堯說:“這些都是我們大梁朝的好山好水、好花好草,都是聖上您的。閑暇時看看,添些小興。”


    宣五堯有意無意地問一句:“你觀裏還有多少這樣的好畫?”


    “臣弟隻有一些字,是用來臨摹,拿來修身養性的。上不得台麵。”他輕描淡寫地迴道。


    宣五堯瞥一眼他,大約看出了他眼底的坦蕩無私,神色鬆快許多,拍拍他的肩:“不愧是朕最疼愛的弟弟。對了,那封家的二小子前些日從青樓的屋頂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往後朕也不讓他進宮了,一個浪蕩子,汙了朕的眼。”


    宣六遙一楞:“難怪剛進來沒見著他。”


    哎呀,會不會讓宣五堯疑心他一直留意著封容醉?


    他飛快地瞟了一眼宣五堯,對方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卻也未惱。


    --------------


    年底的時候,大雪把京城妝成白玉一般,梅花觀的牌匾換了,換成了:木王府。又有好些賞賜和仆人湧了進來,好在原有的仆人房夠住,才未把這原本清靜的府邸擠得滿滿當當。


    盡管如此,宣五堯仍催著他在宅子裏多建些小院,等著來年替他賜婚,往後開了枝、散了葉,可不得添些屋子,可這木王府占地已經夠大了,再往旁邊擴,怕被占了地的百姓要鬧。


    一個忌憧到要殺他而後快的聖上,須臾間成了慷慨慈愛的兄長,這轉變讓宣六遙一時間有些摸不清頭腦。


    宣五堯是真的對他放了心,還是惺惺作態?


    隻不過這重迴的兄弟關愛,讓他對宣五堯的惱恨消散了許多,幾乎全無。


    他就是這麽好收買。幾箱禮物、幾個仆人,一個親王頭銜,便抵過了多年的飄泊、數次的刺殺。以至於白溪山找上門時,他竟差點忘了,這位是他曾經的四皇兄宣四年。


    此時,熱熱鬧鬧的年已是過了,連雪也開始消融。後宅梅花上的殘雪已被莫紫萸收盡,隻露出枝枝節節,等著旁邊的桃杏漸次。


    白溪山不想在書房裏說話,因為,若是關著門,旁人以為他與宣六遙有何聽不得的大事,若是開著門,還真是旁人聽不得的大事。


    倆人各捧著一壺熱茶去了後宅的小樹林子裏。


    吊床猶在,冷意尚存。


    白溪山瞟了瞟宣六遙,他仍穿著那一身一年到頭穿著的袍子,雖比夏日裏略略鼓了些,裏頭應是加了夾層,但怕也凍人,看他的一雙耳朵,凍得發紅,尤其耳尖處凍得灼灼發著紅光。


    他盯了那耳尖許久:“皇殿下,你那耳朵,我似見過。”


    宣六遙哧然一笑:“自然見過。”


    白溪山知他會錯了意,閃過一絲羞赧,低聲道:“我真不記得小時曾在宮裏過。”


    “那太後認你時,你又怎知自己必是我四皇兄?”


    “我並不知。”


    倆人互相深望一眼,又各自避開目光,落入心思之中。


    良久,白溪山掙紮了很久似地,冒出一句:“年裏頭,梅太後托宰相大人轉告,聖上不允她尋找四皇子,也就無從迴宮。”


    “是麽?”宣六遙同情地看他一眼,“是想讓我幫忙麽?我也......”


    “不。”白溪山很快迴了一句,“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憋得難受。想來想去,能說的,也隻有皇殿下你。”


    “遇上這樣的事,是挺憋屈的。”


    “隻是......”白溪山止了口,捧起茶壺大大地喝了一口,從嘴裏籲出一團白霧,卻又閉上了嘴,隻摩挲著壺身。許久,他從吊床站起身,“我該走了。我帶來的禮不重,勞駕你連禮帶人把我掃出門去。”


    他的話還未說呢,已經吊了宣六遙好一會子胃口了。宣六遙本想大度放他離去,可那心口像是揣了老鼠似的,撓得難受:“你等等,隻是什麽?”


    “算了,不說了。說出來惹禍。”


    “......行吧。”


    宣六遙跟著他出去,心裏思忖著會是什麽事,不提防白溪山一個轉身,差點將他手中茶壺撞跌。好在白溪山眼疾手快,一手托著自己茶壺,另一手托住了他掉的茶壺。


    白溪山把兩隻茶壺托在胸前,直楞楞地:“皇殿下,我並不想卷進此事中。”


    “何事?”


    白溪山迴頭一望,又把他推迴吊床邊,低聲說道:“我並不是什麽......皇殿下,你可有什麽法子,讓聖上認迴我?”


    “哎?”宣六遙楞在原處,白溪山原本想說的話是這個嗎?他有些為難,“梅太後都沒辦法,我隻是一個閑散王爺。”


    “皇殿下可否替我出麵找到宰相大人,就說在宮外找到了我?”


    宣六遙有些不悅:“你讓封宰相或梅太後自己去跟聖上說不可以麽?偏得拿我作橋。於我有何好處?”


    白溪山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咬住了唇,用一雙點晴似漆黑的眼望住了宣六遙,良久:“我眼下不敢承諾皇殿下,隻敢保證:即便事敗,我也不會吐露在這之前皇殿下便已幫過在下。”


    “這麽說來,我更不敢幫你了。”宣六遙冷冷迴道。


    “好。”白溪山振了振精神,“那我此刻承諾皇殿下,若是事成,待我將來握得權柄,必護你周全,皇殿下想要兵要權,也自當奉上,絕不讓皇殿下如此時這般憋屈。”


    “白兄何出此言?本王何來憋屈。再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事,難不成白兄在這險惡江湖中未曾經曆過麽?”


    白溪山楞楞地看著宣六遙,他正沉著臉,滿臉不樂意。


    撲。


    兩把茶壺跌落尚有殘雪的泥窩之中,壺蓋飛出,涼了的茶水潑出,濺汙了倆人鞋襪。白溪山慢慢蹲下身子,手肘夾著腦袋,似乎很是痛苦的樣子。


    “白兄?”宣六遙急忙拍他肩膀,“你怎麽了?”


    白溪山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示意無事,又抱著頭許久不吭聲。


    宣六遙摸了摸臉和耳朵,身上的金絲銀縷衣帶了羽絨夾層並不冷,但裸露在外的頭臉在冷絲絲的空氣裏凍得冰似的。


    從前平陽會在樹林裏擺許多炭,以便四季能有鮮果。


    可他不是猴,有沒有果對他不重要,所以樹林子裏有雪,也有冷。


    他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白兄,要麽我們去屋裏?”


    白溪山慢慢抬起頭,眼裏帶著紅色血絲,目光灼灼地令宣六遙覺得有些陌生。那目光裏,似有無數迷霧,迷霧裏卻裹著熊熊的火光。


    宣六遙有些楞怔:“白兄?”


    白溪山定定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絲笑:“你叫我白兄?”


    “不叫你白兄叫什麽?”


    “你不應該叫我四皇兄麽?”


    “時機不到,叫這豈不是給你惹禍?”


    白溪山嗤笑一聲:“想不到你如此替我著想?”


    這等陰陽怪氣,倒像是宣四年不想再披著白溪山的皮似的,也沒有耐心跟他周旋了。宣六遙臉一冷,坐迴到吊床處:“說到底你也是我皇兄,自然要替你想著些。你若不喜歡,臣弟我不想便是。”


    “哈哈哈。”白溪山竟敞懷大笑,“六弟年紀長了,竟一絲一毫未變得圓滑,比小時還要難相處些。若不是你誤殺了三皇兄卻把罪責推得一幹二淨,我還真喜歡你這個六弟。”


    想來是自己的拒絕讓他不願再偽裝下去。既如此,自己也不必客套。


    這個四皇兄,隻怕會比宣五堯更苛待自己。


    宣六遙垂了眼笑笑,並不搭話。餘光裏,宣四年也不跟道別,轉身就走,想來是氣極了。遠去的腳步聲聽起來卻比剛來時要重而利索得多。


    ------------


    宣四年迴了白宅。


    依他的想法,他真想衝進皇宮,衝到聖上宣五堯、太後梅紫青跟前坦露自己的身份,做迴四皇子,可他替封愁初做了那麽多年殺手,自然明白這世間不止朗朗乾坤,更有黑夜裏行走的惡鬼。


    他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他曾經被白蟒叼走,想起在被叼走前,在宮裏的一切。


    他果真是四皇子,而不隻是一個與四皇子酷似的人。而他也看明白了許多算計,養父母將很多不屬於他的記憶灌輸給他,是為了讓他相信他們就是親生父母。封宰相看中他,是早就算計好了今日的篡位。


    可他依然是白溪山。


    封愁初要他迂迴曲折地請求宣六遙先向他引薦,他好在朝堂之上當著百官的麵跟聖上提起,再辨明他四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變成皇親,正是怕沒有百官的坦護,宣五堯會封鎖消息並將他暗中殺死。


    為什麽會覺得宣五堯會殺他,是因為宣五堯曾讓封愁初兩次追殺過宣六遙,隻因為擔心這個六皇弟將來會篡位。而封愁初也正是從那時起,開始暗地裏培養自己的殺手組織。


    想來想去,想要做迴宣四年,仍是要通過宣六遙引薦。事實本是宣六遙撞見了他,才將消息帶迴了宮中。


    且,他仍要向封愁初隱瞞自己本就是宣四年的事實。


    封愁初選中他,是給自己挑一個把牢權柄的工具,而非真正效命的主子。


    一切都迴了原地。


    不同的是,心裏不再有猶豫和無數的糾結。


    -----------


    沉思間,一個人影裹挾著絲絲涼意衝進了進來:“溪山!”


    來人二十出頭,穿著一身青袍,背著一個小包袱,提著一把佩刀,頭發束在頭頂,個子修長,麵目清秀嬌俏卻帶著一絲英氣,正是他從前時時掛念在心中的桂無苔。


    隻是自從讓他冒認四皇子後,他心思紛亂,竟沒怎麽想起她。尤其今日迴憶起自己的身世後,種種往事,竟如隔世,隻宮中事近在眼前。


    他定定地看著她,明明知道她是誰,卻又像與她隔著一條看不見的天塹。她在笑,她在說話,他知道,卻未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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