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的唿吸聲仍在。


    他不再理睬,閉上眼,自顧自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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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著,約摸是這些時日對莫紫萸親近了,才又讓她生起非份之想。他隔空取了兩本《女誡》、《女訓》送與她看,又對她恢複了不遠不近、不冷不熱的態度。


    不過,仍是留意著。


    第一日,佘非忍:“莫小姐不想吃飯。”


    第二日,胡不宜:“紫萸不吃飯。”


    第三日,佘非忍:“莫小姐還是不想吃飯。”


    唉。


    他端了飯菜,親自送到她的房間。


    她正坐在窗邊,茫然地往外望著,海風吹起她鬢邊散落的幾縷長發,淩亂地在風裏飛舞。平素裏她總是將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她的臉頰也似消瘦了,原本便有些尖圓的下巴像種壞了的瓜子仁似的不見豐腴。


    宣六遙把飯菜放在桌上,輕聲招唿她:“紫萸,來吃飯。”


    她吃了一驚,迅速地轉過臉,楞楞地看了他一會,喜悅在她眼裏掠過,可又似學會了使小性子,低了頭,絞著手指,卻是不起身。


    她依然是嬌俏的,甚至因為這略許的消瘦,更顯出如秋葉一般的脆弱與惹人憐愛。


    宣六遙突然有些迷糊,仿若此時微噘著嘴不理他的,就是那時的紫萸。“她”比從前個子拔高了許多,苗條而修長,多了許多女子的柔媚與魅惑,正在此時,欲拒還迎地,挑逗著他。


    他怔怔地望著她,直到她紅了半邊臉頰,抿著嘴含著竊喜地向他瞥過來時,他才迴過神。


    原來眼前的,並不是“她”。


    他定了定心神,耐著性子喚著:“紫萸,快過來,我陪你。”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低著頭扭扭捏捏地起身走到桌邊坐下。


    宣六遙替她擺好碗筷,盤裏的蝦子著實有些大,一隻約有巴掌長。他拿了小刀替她剔開蝦殼,又將大塊的蝦肉切成一段一段,再將盤子挪到她麵前。


    “謝謝六遙哥哥。”她低聲道謝,滿眼都是歡喜。


    他沒有應聲,又挪過另一盤海魚,細細地將骨頭剔去。等她慢慢吃完,又將碗筷收進托盤,好聲好氣地叮囑一聲:“往後可要好好吃飯。”


    莫紫萸抬頭瞥一眼他,沒有說話。


    他隻能不輕不重地威脅一句:“若是不吃,我就將你丟到海裏喂魚,反正也要餓死的。”


    嗝。


    她猛地聳了聳肩,從嗓子眼裏溜出被驚嚇的冷嗝。


    過了一會,她又聳聳肩:嗝。


    他無語地看著她,她亦受了驚地看他。


    良久,他扔下一句“逗你的。”,端著托盤離開她的艙房,往甲板而去,隻聽著身後嗝聲漸隱,他心中悵然,又想著,若是“她”受了這一句恐嚇,說不準是要將他打一頓的。


    ----------


    甲板上,胡不宜扒在船舷處往下看,半個身子幾乎探出船外,白鹿使勁叼著她的衣衫往後拉,生怕她落入海水之中。


    他亦怕嚇著她,靜靜走過去,待一隻手攏住她的脖頸,才出聲問道:“看什麽呢?”


    “非忍,在下邊。”


    她的髻辮垂在臉頰邊,被海風吹得輕輕晃蕩。髻上纏著紅繩,襯得神色振振如雀。


    宣六遙卻嚇了一跳,亦俯身往船下望去。


    從前的繩網仍掛在船邊,偏有一根長長的細管沒入水中,那出氣處牢牢縛在網邊,卻又在端口處繞了一個彎垂下,使得水不得進入,倒也是思慮周到。


    水色藍瑩,細管也不知沒入多深。


    他蹙眉問胡不宜:“非忍在水裏?”


    “是。”


    宣六遙嚇得倒抽一口冷氣:“跌下去的?多時了?”


    她搖搖頭:“不是跌下去的,他自己爬下去的。”


    “那也......”


    他不知要說什麽,隻覺佘非忍膽大包天。他把胡不宜往後拉了拉:“你小心些,我下去找他。”


    船邊雖有繩網,他自忖沒本事沿著船舷下到繩網處,仍用隔空取物術取了一隻八爪金鉤,釘牢在舷邊,又打開結界,萬事俱備,才翻過船舷,拉扯著鉤索小心地往下落。


    水中卻“嘩”的一聲,將他嚇了一跳。


    低頭望去,水裏冒出一個人來,穿著一件緊身甲衣,背著一隻小簍,口中銜著細管,他吐掉細管,攀著繩網往上爬。一邊爬,一邊仰起小臉:“師父,你也要下海?”


    宣六遙正用全力盤攀著鉤索,吊在舷外處晃晃悠悠,他看著佘非忍手腳利索地爬到船邊,抓著舷欄飛快地翻身鑽上甲板,卻留他一人天地間、海麵上獨滄然。


    好在不一會,佘非忍從船舷邊探出頭來,他已脫去甲衣,隻穿著短衣,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揚聲說道:“我隻削了些貝蚌、海魚,剛一隻大章魚被他逃脫了,不如師父一會把它逮迴來吧。那章魚著實兇猛,差點被它卷進肚子裏吃了。”


    宣六遙憋紅了臉,他的身子在慢慢滑下,嬌嫩的掌心被鉤索磨得生疼。


    他抬頭望著又探出半邊身子的胡不宜,用盡力氣說道:“胡不宜,拉我上去。”


    “哎!”


    她爽快應一聲,隻幾把,便將他如一隻樹熊似地吊了上去。她一把揪住他後頸的衣領,也沒怎麽費勁,他嗖地穿過舷欄,痛快地跌落在甲板之上,五體投地。


    偏偏佘非忍成了個不知趣的:“師父你怎麽上來了呢?大章魚還不曾逮到呢。”


    他不理這個不知趣的弟子,剛剛攀繩,已用去半生氣力,他沒空鬥嘴。隻聽啪答答的腳步遠去,一抬頭,佘非忍和那小簍子都已不見蹤影,連胡不宜也隻剩下一個背影很快也要消失。


    他朝著胡不宜抬起手指,隻一念間,胡不宜的身影頓住。她低著頭左右四顧,又抬腿瞧瞧,疑惑不解地往前走去,一條腿卻似被什麽纏住似的,怎麽也不能往前。


    她終於看到仍匍匐在甲板上的他,眉頭一蹙,迴身向他走了過來。


    個子不算高,氣勢不算小,兩條腿邁得跟獒犬似的。


    宣六遙趕緊撤去法術,假裝無力地把頭側枕在手臂之上,聽著她戰鼓似的腳步近到頭邊,又用手指戳他的臉:“宣六遙,你醒醒。”


    “嗯?”他緩緩睜開眼睛,很是懵懂地看一眼她,輕聲問道,“胡不宜,你迴來啦?”


    “你剛可曾捉我的腿了?”


    “哎?”他一臉疑惑,“誰,誰捉你的腿了?”


    “剛有人捉我的腿,害我走不向前。”


    “是麽?”宣六遙慢吞吞地爬起身,“誰敢捉你的腿?帶我去瞧瞧。”


    胡不宜拉著他去了剛被絆住的地方,宣六遙裝模作樣地揮了幾下朔月劍:“好了。”


    這架勢,頗像一個作法驅鬼的小道士。然而胡不宜狐疑地看了他幾眼,扭身又跑掉了,連句道謝也沒有。


    因為從廚間傳來了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跑慢了,怕佘非忍這小子把最好吃的先藏肚子裏去了。


    ----------


    幸得胡不宜的機警,宣六遙趕到時,佘非忍連一口生蠔也尚未入口。他愛吃生冷,宣六遙和胡不宜不愛吃,把這些一並扔進開水煮了。


    “生的吃了肚子裏長蟲子。”宣六遙不知佘非忍體質,好心勸道。


    佘非忍也未在意,他已藏起數隻。


    待最後,等他們摸著肚子滿足地走後,又才從木桶下拿出所藏之蠔,自己痛痛快快地吃了,隻剩兩隻,他送與宋懷玉去。


    “老宋,潛水我已練得差不多了。你何時能下水?”


    宋懷玉摸摸傷痂:“大約再過半個月吧,待我再養養。下水需得體力。”


    “行。我師父問起時,你可仍得裝病。若不然,他要讓你返航。”


    “自然。”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肚裏計算。


    -----------


    大船漂在東大洋,漫無目的。


    佘非忍每日下水,從船底削上不少附船之海鮮,又依宣六遙之法提淬淡水,艙內又多儲存,宣六遙慣會隔空取物,而海上風暴也已習以為常。


    此船竟成了世外桃源。


    每日莫紫萸彈琴,海鳥鳴鳴,海浪低沉,再配上女鮫人常伴左右的吟唱,眾人將小日子過得別有風味,幾乎忘了何年何月。


    就連宋懷玉,已漸漸失了鬥誌,每日躺在艙內養肉。


    他原本精瘦結實,這一日日地隻睡不動,竟把自己養得如一隻肥羊,連著膚色都白了幾分。他原本出海心裏也有打算。家中妻子生了病,若是尋得鮫珠,他是要貪下一兩顆來,以治妻子的病,最好自己也能和她共享日月。


    若是隻尋得一顆,那就想法設法昧下。


    可如今,他慢慢想通了。


    在海上漂了幾個月,妻子在家中無人照顧,多半是已經死了。前一陣子自己也想著,那就自己獨活吧,可如今,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活個千年、萬年的,又有何意思?還得為著一日三餐四處奔波,倒不若像現在,飯有人送、衣有人洗,被人服侍著,舒舒坦坦地,活夠了好日子,哪天死都不要緊。


    艙窗打開著,窗外碧天白雲如蒼狗桑田,海風鹹濕地吹進來,習慣了倒也覺著舒適。


    艙門又悄無聲息地被推開。


    那個討厭的小子又悄悄地溜了進來:“老宋,你還能不能下海了?”


    宋懷玉的身子往下滑了半寸,有氣無力地:“這些日,總覺著頭暈。”


    “你娘的,跟我裝什麽病?”


    “不曾裝病,是真的,大約之前傷得太重,損了根本。”


    佘非忍盯了他一會,眼珠子一轉,換上笑臉:“怎得像我那死鬼老爹,發病前也總是整日裏頭疼腰痛的,我娘使他做個什麽事,也是這般推推托托。若他知道自己有一日會發癲,又英年早逝,亦不知會不會後悔當年不曾好好對待我娘?”


    他的癲老爹,在溫家營裏是個個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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