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以不聽皇殿下,卻聽一個封二公子的話......宣六遙楞在原地半晌,實在想不明白。大約,是因為封容醉的劍最長?


    封容醉長劍一抖,輕巧地纏於腰間,然後臉色一變,化成春風霽月,笑眯眯地:“走吧,胡不宜她倆在外頭都等急了。”


    “什麽時候你在官府說話有份量了?”宣六遙問道。


    “什麽時候說話沒份量?”封容醉摟住他的肩低聲說道,“封宰相的公子,可不就是封宰相的顏麵?”


    宣六遙摸摸自己的臉,怎麽的呢,皇家的顏麵還沒有封宰相的大?


    “可不是,”封容醉一眼看透他的心思,“縣官不如現管,皇帝不如宰相。”


    “行吧。”宣六遙訕訕道,“那兩個賊寇如何說?”


    “宰了。”


    他的迴答和他的行動一般,幹脆利落。


    “行吧。”


    宣六遙能說什麽呢,一個個心狠手辣的,都沒有他的英雄用武之地。


    -------------


    隔壁屋捕快們在搬動屍體,封容醉皺著眉看:“你們這麽一來,這個賊窩算是廢了。若不然安插些臥底進來,說不定還能逮幾個賊寇,然後再摸到賊寇的老窩將他們一網打盡。眼下可好,慧州城和溫家軍將來若是再遇戰事,就是你們這幫廢物惹的禍!”


    他嘮嘮叨叨,奇的是那些捕快們沒一個迴嘴的。


    封容醉發完牢騷,轉身帶著他們出去:“算了,跟這幫廢物說了也沒用。”


    宣六遙直皺眉頭,這官不像官,民不像民的,成何體統,也不知新來的縣令是哪個,要不要上個奏折敲打一下?


    再說,封容醉這麽能耐,怎麽不把那兩賊寇活著逮迴來呢?


    --------------


    今日已不能再用隱身術,月晴大叔伯家也混不進去,他們隻能先打道迴府,迴了溫家軍營。


    晚間,宣六遙跟溫若愚感歎今日之事,說到滿衙門的捕快竟然聽一個封容醉的話時,溫若愚冷哼一聲:“我那宰相親家不知抽了哪根筋,竟把他大公子派過來當一個縣令,大公子手下自然也聽二公子。怎麽地的呢?怕我虐待他二兒子?不就一個私生子嘛。”


    “私生子?”


    宣六遙又想起白樹真的八卦:那年封家家主抱了個嬰兒迴來,充當主母生的兒子......


    溫若愚湊近他,神神叨叨地迴道:“容醉是他在外頭生的,不是府裏邊生的。”


    “是麽?他妹明明說他是嫡公子。”宣六遙故意說道。


    “容醉親口說他是外頭生的,還說他老子早想他死在外邊呢。就因為這個,我覺著他身世可憐,就沒往死裏整他。這麽說來,他不是苦肉計吧?”溫若愚不快地陷入沉思,過了一會站起身:“不行,我來氣了。”


    他利落地找了鞭子纏在腰身,又取了長劍離開營帳,像是要去找封容醉算帳。宣六遙想了想,不太放心,便跟了出去。


    封容醉晚間跟兵士們一起睡覺,原本讓他睡佘景純的鋪子,但他不願擠在一堆兵士之間,隻肯睡在最邊上,貼著帳蓬,躺得直挺挺的。


    此時他正閉著眼,聽著滿帳篷兵士的嘈雜聲突然之間鴉雀無聲,正奇怪間,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容醉,你出來一會。”


    是溫若愚的聲音。


    “是。”封容醉聞聲跳起,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出了營帳。


    溫若愚人高馬大地在前頭走。


    封容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看著他寬闊的背影,突然冒起一個念頭:若是此時抽劍刺去,不知他會不會覺察?


    他的手摸到了腰間軟劍,掌心揉了揉劍柄,下定了決心似的,握緊了,於一瞬間抽出直擊溫若愚後背——突然,他覺著後腰處被頂了一下,全身的氣力如洪般泄去,軟劍當啷落地。


    他也慢慢跪倒在地,後腰間又涼又熱,伸手一摸,滿手粘膩。


    是血。


    他迴頭看了看,宣六遙站在他身後,手裏的木劍紅光一閃,照見一縷赤血瞬間隱沒。


    “為......什麽?”他從嗓子眼裏勉強擠出一句。


    “為什麽?”溫若愚震驚地看著宣六遙。


    “為什麽?”


    與此同時,宣六遙也震驚地問封容醉。他看到他舉劍擊殺溫若愚,想也未想,他抽劍刺傷了他。


    封容醉一頭撲倒在地,昏死過去。


    ------------


    封容醉被塗了傷藥、包紮了傷口,臉色蒼白地趴在溫若愚的大床上。


    溫若愚聽了宣六遙說他看到的情形,沉默了一會:“他終究是個小狼崽子,養不熟。”


    “溫兄打算怎麽處置他?”


    “等他養好傷了,把他還給宰相大人吧。我這邊船隻都在封頂,還要忙一段時日,實在沒有餘暇管著他。若是他再這麽冷不丁來一下子,我死也就算了,那些船隊,溫家軍,慧州的百姓怎麽辦?我一死,賊寇得了消息總要來鬧一下的。”


    “也好。若是封宰相問起,溫兄實話實說便是。封宰相即便怨我傷了他家公子,也無可奈何。”


    溫若愚沉默地點點頭。


    夜籟靜寂,兩人打了地鋪,也未注意到床上封容醉流了眼淚。


    -------------


    原本打算讓封玳弦和溫不苦照顧傷中的封容醉,但佘非忍主動請纓,宣六遙想著或許兩人也沒多少日子在一起,也就應了。自己帶著胡不宜往城裏去,打探賀月晴大叔伯的家。


    他們是去過的。


    也就很順利地找到了。


    大門緊閉,門上掛著鎖,鎖上落了塵,像是很久沒有打開過似的。


    不對呀,他家不是還有兒子嘛?


    宣六遙還在苦惱地抓腦袋,隻聽“轟”的一聲,胡不宜已經將大門踢開了。門鎖哢地歪在一旁,從門板的邊緣飛起許多細塵。他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心想這胡不宜,將來誰敢娶她?佘非忍拿得住她麽,可別讓她整日裏揍成一顆球哦。


    若真如此,倒也好的,省得這小子出去不幹好事。


    -----------


    “宣六遙,走。”


    胡不宜站在門前,迴身看著他,她的個子又長高不少,長手長腳,眼睛還是那大麽,又黑又亮,每次看他時眼裏就滿是濃鬱的果香。


    嗯,果香。


    甜的。


    “走。”他率先一步走了進去。


    胡不宜踢開的門,即便後麵是萬丈深淵,他也得進去看一看,若不然哪裏對得住她的一片好心?


    還好此處隻是一個普通的院子,看起來連個機關也沒有,平平靜靜的,毫無生氣,地麵、桌麵蒙著一層薄灰,似乎自賀家大叔伯夫婦死後,就沒有人再來過。


    翻翻各處櫥櫃,也無甚特別之處。


    要麽,去月晴家問問?


    兩人又去了月晴家,開門的,卻是大叔伯的兒子。


    雙方俱是一楞。


    “賀公子,雪消在家麽?”


    “她去年得病死了。”


    “死了?那,月晴呢?”


    “嫁人了。”


    賀大叔伯的兒子很是冷淡,垂著眼斜睨他們,也不請他們進去坐。


    “哦......那,令尊、令堂最近好嗎?”


    “好。”


    漫不經心的迴答和隨後關上的大門,讓宣六遙有些悵然若失。他也不知在悵然什麽,大約覺著一種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這個屋裏,“她”曾來過。


    隻是,除了知道大叔伯夫婦與兒子似乎平素裏不怎麽往來,卻是未找著做奸細的一點證據。佘非忍說的,是真的嗎?


    想想在軍營裏呆了這麽些時日的封容醉都能伺機刺殺溫若愚,兩人會不會是一丘之貉?


    -----------


    宣六遙一路沉默著。


    胡不宜騎在鹿背上,伸手摸走在一旁的他的發束,又摸他的耳尖:“宣六遙,為什麽你的耳朵跟旁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他隨口應道。


    “你的是尖的,我看別人都是圓的。”


    “大約我是一隻狐狸吧。”宣六遙摸了摸自己的耳尖,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狐狸?你是狐狸?”


    胡不宜的大眼睛瞪得滴溜圓,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疑問和驚奇。


    “我若是一隻狐狸,胡不宜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我想想......”


    胡不宜昂著頭,想了一路,到了軍營,也未給宣六遙吃一顆定心丸子,就跑去告訴莫紫萸和封玳弦她們“宣六遙是一隻狐狸”的秘密了。


    ------------


    自己給自己扣了一頂狐狸帽子而不自知的宣六遙,去了溫若愚的帳篷。


    一掀開帳簾,映入眼簾的是情意綿綿的兩個人。封容醉已經醒了,正趴在床上,手握著坐在床邊的佘非忍的手,兩人皆是一臉愁容。


    宣六遙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一個幹盡壞事,一個被逼著幹盡壞事,怎麽幹出真情來了呢?可是兩個有毛病的人走到一起,生出一場大毛病來?


    “怎麽樣,好些了麽?”他問。


    封容醉頭往裏一扭,不理他。倒是佘非忍心虛地起身恭順迴道:“已是止了血,應無大礙。”


    “唔。”


    宣六遙瞟他一眼,無礙就好,別迴頭又得送一具棺材迴京。


    “師父。”佘非忍囁喃著,“封二公子並非有意刺殺溫大將軍。”


    封容醉趴在枕頭上吼了一聲:“佘非忍,不用你說!我就是有意的!”


    佘非忍沒有理他,反而提高了音量:“封二公子是想試試溫大將軍的武功,他壓根不想殺大將軍,不想師父誤會了。”


    “是麽?那......幸好沒刺死。”宣六遙尷尬地看著佘非忍,“要麽,我讓封公二子刺迴來?”


    “倒也不必......別把封二公子送走就是。”


    佘非忍大言不慚,惱得宣六遙直推他的腦袋斥責:“你說不送就不送?你說不送就不送?”


    他推了好幾下,佘非忍的腦袋被推得一歪一歪,莫名其妙地也不知師父的惱意從何而來。


    宣六遙惱的是,他不知該不該相信佘非忍的話,相信他說的封容醉是誤會、賀家大叔伯夫婦是奸細。明明他是自己的弟子,本該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自己卻不能全心地相信他,又不能對他怎樣。


    連質問,也是為難。


    他隻能氣唿唿地出了營帳,要了一匹馬直奔海邊找溫若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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