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五月,江南風景正好,草長鶯飛、柳軟蘆堅,他們在慧州城裏包了一間客房,白日裏便到處去逛。


    有意無意地,總往城西走。


    城東有溫若愚的軍營,宣六遙原本想去看看他來著,隻是人到近前卻遲疑,遲疑的是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大約是怕唏噓起紫萸,也大約是怕隔了久,兩人無話可說。


    總之,先往別處遊蕩,自在輕鬆些。


    這一日,他們來到大江南岸近處的一片樹林,林子裏有一條小路,路旁碎花遍地,蝴蝶翩飛。走著走著,看見路邊一大堆散了架的木板,板上有布簾,再仔細看,分明是一架散了架的馬車廂。


    宣六遙頓時想起這是那晚被自己誤攔的馬車,他隨口問了句:“非忍,那母子倆你後來安頓到哪了?”


    “就,送到客棧唄。”


    “哦。”


    宣六遙應了一聲,倒也不是特意迴頭,眼光隻隨著一隻飛去的蝴蝶,往佘非忍處瞟了瞟,卻見他眼神飄忽,不像是說實話的樣子。


    他心裏一跳,不會那母子倆被殺了吧?


    他伸手在袖裏暗暗占了一卦,卦象倒是平安。


    還是自己多疑了。


    宣六遙鬆了一口氣。他並不知道那晚佘非忍把這母子倆丟在路邊,自己往碼頭邊趕了。佘非忍心虛的也正是這個,跟那母子倆素昧平生的,他可沒耐心好事做到底。若不是知道師父有些神通,他差點犯了殺癮。


    穿過樹林,便來到江岸。


    這裏離碼頭有一段距離,卻也岸線平整,有一些私家的客船也停靠在此。他們一眼便見到了封容醉的大船,船舷高聳,舷後有一些人在走動。


    宣六遙隻瞥了一眼便轉向他處,佘非忍卻盯著船舷發呆。


    “怎麽了?”宣六遙問。


    “好像......約摸是看錯了。”佘非忍嘀咕道。


    “什麽?”


    宣六遙站到他身邊,一起往船舷上張望。可隻見著幾個船工模樣的人,並沒有封容醉的身影,更沒有什麽奇怪的人或事。


    佘非忍走了兩步,仍是停了下來:“我好像看到莫小姐在上頭。”


    哎?


    怎麽可能?


    宣六遙閉上眼睛,打開天眼,卻也吃了一驚。


    莫紫萸正在一個狹窄的艙間,神情沮喪地站在桌旁倒茶,旁邊的床鋪上,半躺著的,卻正是封容醉。日光從開著的窗子透進,打在他的臉上。他斜睨著莫紫萸,嘴角邊浮著讓人討厭的冷笑。


    “別整日哭喪著臉,給誰看呢?”


    “你哥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你若再拉著副死人臉,我下了岸便把你賣進妓院!”


    “你不會還記掛著你的六遙哥哥吧?他不要你了......”


    這些話從封容醉嘴裏噴湧而出,他好像很不痛快。


    莫紫萸眼淚汪汪地聽著,也不迴嘴,隻小心地捧上熱茶,送到他嘴邊。封容醉接過,呯地放迴桌上,沒好氣地踢了她一腳。


    那一腳正好踢在她肚子上,她的身子哐地飛跌到身後的艙板,慢慢地滑落下去......


    ----------


    他娘的!


    宣六遙忍不住罵了一句,睜開眼便往大船奔去。他恨不得有一副翅膀能立時飛上船頭,進去將封容醉痛打一頓。


    他手訣一撚,掌上出現一副八爪金絲鉤。他可不在乎這鉤子從何人處取來,反正有這東西的,多半也不是什麽好人。


    壞人的東西,取便取了。


    鉤子有了,鉤子也帶著一副繩索。


    他放在手心裏拋了拋,交給了胡不宜:“胡不宜,你把它甩上去。”


    沒辦法,誰讓他力氣小。若是他來拋,隻怕鉤子會落迴自己臉上。倒是胡不宜,雖然年紀比他小,個子比他矮,長得也不比他差,但人家隻隨手一拋,那金絲鉤便飛了上去,輕輕巧巧地勾住了船沿。


    繩索垂了下來,直垂到岸泥,扯一扯,也穩當得很,確實是飛簷走壁、打家劫舍的好用具。


    宣六遙搓搓手心,一躍而起,雙手緊緊抓住繩索,又試著往上爬了兩步,慢慢地滑了下來......手勁還是小了些。


    “胡不宜,莫姐姐在船上,我們要去把她救下來。你最好能上去逮個人,讓他把踏板放下。”


    宣六遙鄭重地將繩索交到她手上,又催動心念力替她結上結界。


    胡不宜仰著臉,黑亮的大眼睛裏滿是堅定,她點點頭:“嗯!”


    “能不殺人就別殺。”


    “嗯!”


    胡不宜攀上繩索,靈活地向上爬去。


    宣六遙和佘非忍仰頭看著她,也看到船舷處有人探出頭來,又縮了迴去,大約是迴去報告或拿武器去了。他們也不怕,胡不宜有結界護身,隻要沒有砍斷繩索,她上船便穩妥得很。


    一道白光閃過。


    連著金絲鉤的繩索應光而斷。


    胡不宜直直墜下,在兩人麵前幹脆利落地掉落地上,彈了一彈,又往旁邊滾了一滾,才悻悻然站起身,手裏尚捏著那根黑色的索繩。


    “師父,為何不直接變個踏板?”佘非忍幽幽問道。


    他捉宣六遙短處時從不張牙舞爪,隻這麽幽幽著,像是從心底裏訝異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愚笨之人而又忍不住的憐憫。


    宣六遙隻有用更快的手訣掩過尷尬,餘光處一道灰影閃過,頭頂上梆的被重重敲了一記——一塊長長的踏板從天而降,猝不及防地正中他的腦袋,又滾落開去,掉落在一片荒蕪的泥土上。


    他的心也忍不住荒蕪起來,要說自己笨吧,還真的笨。


    若不是他的結界自動打開替他擋了一下,此時想必他已橫屍板下,隻等胡不宜扛他、佘非忍挖坑了吧?


    但好歹踏板有了。


    不等他吩咐,胡不宜已是抬起踏板的一頭,將另一頭搭到船舷上去了。


    隻是,


    船上的人安搭踏板時會放下一塊舷板,將一頭固定好,才好安安穩穩地上下船。可此時,那頭搭上去,隻要船上的人輕輕一推,這原本更高陡些的板子便會斜斜滑落,隻怕會摔得更難看。


    不過,這也難不倒他。


    他的移物術......可他都不知那舷板是怎麽放下的。


    手訣翻了無數遍,總算,一塊舷板啪地放了下來。胡不宜眼疾手快,將踏板的一頭搭上。宣六遙正要率先往上衝,卻見封容醉帶了好幾個船工正堵在那舷板處。


    ——搞了半天,那塊舷板是他們放下的。


    不管了。


    宣六遙提著朔月劍直衝而上,一把揪住封容醉的衣裳,朔月劍也斜斜地架到了他的脖頸處:“把莫小姐交出來!”


    封容醉看看朔月劍,又垂著眼,像看傻子似地看著他,奚落道:“皇殿下,我知道你曾修過道,拿把桃木劍做法倒也說得過去。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白癡呢。”


    倒也有理。


    從前不覺得,身邊人看慣了也不覺得,隻是已經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自己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卻佩著一枝桃木劍,頓時那金絲銀鏤袍都少了許多光澤。


    不過宣六遙隻是臉紅了一下,便迴道:“對,我是白癡......”


    話音未落,身後響起一片驚唿和慘叫。


    他迴頭望去,隻見那些船工趔趄著跪倒在甲板上,胡不宜正執著判官筆,一邊從他們中穿過,一邊抬腳踢那些人的膝彎,一踢一個準,一踢倒一個。那些抽出刀來砍她的,胡不宜下手便不再客氣,筆頭一轉,直直地捅進他們的瘦臀。


    一拔,便滋出一道鮮紅的血瀑。


    片刻間,船工們歪七倒八,或抱膝,或捂臀,或哼哼唧唧,或呻吟連連。


    宣六遙倍感欣慰——這小丫頭,總算不是一來便下死手了。


    -----------


    封容醉恍恍惚惚地掃視一圈,終於把視線轉迴宣六遙,苦笑著點點頭:“好,莫小姐是吧?還你便是。”


    宣六遙收迴朔月劍,頭也不迴地衝上二層船艙,在一間艙間裏找到了正躲在角落抽泣的莫紫萸。


    “紫萸!”


    “六遙哥哥......”


    他察覺到自己習慣叫莫紫萸為紫萸了,那曾經是他用來稱唿她的。隻是他仍欣慰得很,他一次次地救出莫紫萸,就像一次次地救出她一般。


    她在他眼前死去的痛楚和懊悔,在這一次次搭救中,也似乎慢慢平複了。


    --------------


    宣六遙小心地扶著莫紫萸走出艙門,卻見封容醉煞白著臉,一臉要死了似地走過來。卻也隻看了他倆一眼,便轉身進了另一個艙間,一頭栽倒在床上。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雖然並未見到他身上有血漬。


    宣六遙低聲問莫紫萸:“他打過你幾次?”


    “一次。”


    “就今日?”


    她點點頭。


    “還疼嗎?”


    她搖搖頭。


    宣六遙點點頭,放開她:“你先和胡不宜呆著,我去看看他。”


    封容醉撲倒在被子上,臉往裏側著,一動不動。宣六遙輕輕地抬膝跪上床邊,伸手小心地試了試他的鼻息,活的。


    他又並了兩指按在封容醉的頸搏處,脈搏的跳動強健有力,絲毫不像受了傷的人。


    他放了心,正要退走,封容醉卻抬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得身子往下低去。


    “我告訴你,若不是無苔告訴我你是皇殿下,此時你們幾個都沒命了。”封容醉捉著他的手,閉著眼含含糊糊地說道。


    “是,是。封公子武功出神入化,若是你想動手,誰能逃得了。”宣六遙不想跟他糾纏。


    封容醉在嗓子裏笑了一下:“算你識相。”


    “那......”


    宣六遙慢慢往外抽手,不想封容醉卻捉得更緊:“你們一個個地,不是正人君子,就是皇親國戚,就我一人,是混帳,是壞蛋。你們擋我財路,搶我婢女,我的船想來便來,想傷人便傷人,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是,是,沒有王法。”


    “卻也治不了你們的罪。”


    “是,是。”


    宣六遙隻聽他嗚哩嗚哩地抱怨,一心想不動聲色地脫身,他說什麽便應什麽。封容醉一骨碌翻起身,差點跟他臉對臉貼上。


    他慌忙往後退,封容醉卻一把捉住他的腰,目光灼灼:“王法治不了你,我也治不了你,不如我們結盟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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