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也是擱在書架上的,平陽身材也矮,佘非忍穿起來也寬寬鬆鬆地差不多,山羊胡嘛,用來易容的那個箱子裏就有。本來他想在臉上再塗些黃汁,想想若是長得醜,被人趕出去的可能更大,也就作罷了。


    反正這張臉,佘家上下是不認識的。


    至於他怎麽知道這個家丁來了不到兩年,那更簡單,他離家前沒見過這個家丁。


    等了一會,家丁鬼鬼祟祟地打開門,探頭出來低聲跟他說:“說好了,若是做成了記得分我一塊。”


    “自然。修道之人有鬼神當頭看著,絕不虛言。”


    “好。”


    家丁這次很爽快地打開門,把他放了進去。


    熟悉的大院,熟悉的屋落,他曾在這裏受盡寵溺,又受盡欺淩,曾經他是這裏的小主人,如今卻明明他應仍是,卻再也不是。


    都是因為她,朱青顏。


    佘非忍隻覺眼眶熱辣辣,心裏頭熱一陣、冷一陣,身子竟有些像打擺子一般,時不時地一個哆嗦。


    走至朱青顏屋前,家丁迴頭看他時,正逢上他打著一個大大的哆嗦。正有些疑惑,這個小老道士嘴裏嘟囔:“太兇,太兇了。”


    “這是主母的屋子,一會兒你說話小心些。”家丁好心提醒他。


    “無量天尊,善哉善哉。”他裝模作樣地唱諾。


    他們進屋時,裏邊的屋裏傳來嬰兒的啼哭。佘非忍仔細聽著,那啼聲粗啞、有氣無力,他似乎能看到那嬰兒翻著一個白肚皮艱難地唿吸。


    隻怕是個短命鬼,他想。


    有人在輕柔地哄著那嬰兒:“兒子乖,兒子不哭,娘親在這裏呢......哦,哦,乖哦......”


    極盡溫柔,極其耐性,像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即便兒子孱弱,也要全力滋養,聽著讓人為之動容。


    那竟是朱青顏的聲音。


    他從未聽過她有過如此溫情。


    生母朱紅顏在世時,亦常常用這種語氣寵滋地跟他說話。朱青顏卻總是一副冰天雪地的麵孔,不是打、就是罵。


    而如今,她竟然有臉扮一個慈母?


    白樹真在他的懷裏不安地動了一下,大約它也感受到了,他內心升起的那股冰冷而鋒利的仇恨。仇恨褪去了他的不安和怕被識破的恐懼,他在朱青顏踏出房間時,臉上浮起了世故而老道的笑容:“無量天尊,善哉善哉。”


    朱青顏比起一年多前憔悴了不少,疲累掛在她的眼梢。她懷疑而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大約不曾見過個子如此之小的成年人,也或許很少見到如此鶴發童顏的老頭。她矜持地迴了個禮:“道長,請坐。”


    佘非忍坐在寬大的客椅上,想來這些年,總算也跟她平起平坐了一迴。


    待客的香茶就擱在身邊的茶幾上,他對茶並無太大興趣,隻微閉著眼端坐,一臉的高深莫測。


    她不說話,他就不說話。


    屋裏頭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啼,朱青顏正待起身去看,佘非忍一個打挺,直直地從椅子上滑落下來。他一臉驚恐,山羊胡不停地顫抖,嘴裏更在嘀咕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好在那嬰啼也就一聲,朱青顏就將視線落到了他身上:“道長,你這是怎麽了?”


    “嗚哩嗚哩哇啦嗚啦......”一連串含含糊糊的聲音從佘非忍的嘴裏冒出,他突然停住,直勾勾地抬頭看著朱青顏,身子慢慢發起抖,越抖越厲害。


    朱青顏有些害怕,這怕不是個瘋子吧?屋裏還有她的孩子呢。


    她轉頭吩咐身邊的桃紅:“去拿一兩銀子給他。”


    這是準備打發他走了。


    佘非忍裝神弄鬼不是為了弄這一兩銀子的,他立刻恢複了正常,沉聲問道:“這位夫人,請問站在您身後的女子是誰?”


    朱青顏迴頭瞥了一眼,又看看正拿著銀子往他走過去的桃紅:“我的婢女。”


    “不是婢女,是位既尊貴又美貌的夫人,年紀約在二十八、九,眉眼間跟夫人您頗有幾分相似。”


    “夫人?”朱青顏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又迴頭望了一眼,又看看佘非忍這個小老頭道長,眼裏露出幾絲懷疑。


    “是,她說她一直擔心您嫁不了好人家,如今她放心了。”


    這下朱青顏的臉色真的白了。就算這小老道曾經打聽過佘家的情況,但是姐姐跟她說的私密話,外人卻是不知道的。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她還說什麽了?”


    “她說,她的兒子不見了,她想她的兒子。”佘非忍盯著朱青顏,看她打了個顫才滿意地說下去,“她現在隻能看著你的兒子。她問你能不能替她找迴她的兒子,這樣,她就不再看著你的兒子。”


    雖然這話有點繞,但朱青顏聽懂了。她的頭發根顫顫巍巍地豎了起來,臉色更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半晌,她站起身,淒然地笑了一下:“如此說來,我得請高人作法了?”


    “作法?貧道倒是可以一試。”


    “哦?”朱青顏看他一眼,幹脆利落地說道,“我不信你。”


    “禍福自擔,貧道本不該插手。告辭。”佘非忍也是幹脆利落,一伸手將茶幾上的那一兩銀子摟進兜裏,轉身就走。


    朱青顏的屋子離宅子大門約摸八百步,佘非忍一邊走一邊心裏念叨:“叫住我,叫住我。”


    一百步,沒人叫。


    三百步,沒人叫。


    五百步,仍是沒人叫。


    佘非忍一狠心,跟白樹真無聲地說道:“去,咬她一口。”


    “加不加毒?”


    “一點即夠。”


    “好。”


    “等等,不要加毒。”若是朱青顏被毒得神誌不清、臥床不起,後邊的戲如何演下去?


    “好。”


    懷裏一陣溫熱的遊動,那遊動往腳下去了,隨即白樹真如一道閃電似的,直往朱青顏的屋裏遊去,不一會,裏頭傳來一陣驚叫聲,淒慘驚慌,連綿不絕。


    佘非忍飛快地迴身撲去,抽出一把小木短劍,連奔邊喊:“妖孽哪裏走!”


    那小木短劍形似朔月劍,但,是他從梅花觀的後院樹林裏砍了一根枝丫自己削的,是以看起來還是有些粗糙。


    他衝進裏屋,隻見朱青顏雖然滿臉驚惶,卻仍伏在躺著嬰兒的搖籃上頭,她的一隻耳朵鮮血淋漓,顯然是剛剛被白樹真咬了。桃紅蹲在她的腳邊,抱著頭不停地尖叫。


    而白樹真,在屋裏飛快地竄來竄去,快得都看不清它的模樣,看著隻是一道白光在亂竄。


    佘非忍追著那道白光:“妖孽!妖孽!今日碰上貧道,看你還能猖狂!”


    木劍掃過梳妝台,台上的珠寶脂膏嘩啦啦地被掃落在地。佘非忍踩著它們,又刺過床帳,光潤的帳簾被撕得壞了一個好大的口子,斜斜地耷拉著。


    白光鑽進衣櫥,佘非忍自然不能放過。滿櫥的華衣被挑得亂七八糟,隻恨沒有帶上那把長彎刀。


    白樹真又跳上朱青顏的背,朱青顏嚇得驚懼發抖,半聲慘叫壓在喉裏,化成哭腔。


    佘非忍毫不心軟,木短劍在她背上敲得梆梆有聲。他一眼瞥見掉落在地的竹鞭,棄了木劍,撿起竹鞭狠厲地抽過朱青顏的背。


    朱青顏的慘叫再壓不住,偏偏白樹真閃過她的眼前,她終於承受不住,翻著白眼暈了過去,半邊身子沉沉地壓在搖籃中的嬰兒身上。


    佘非忍大叫一聲:“收!”


    白樹真一躍跳進他掌,順著衣袖鑽進他的衣服裏,隱匿不見。


    一切安靜,隻餘滿屋淩亂。


    屋門口堵滿了麵目驚慌的下人們,他們愕然而敬畏地看著佘非忍,並在他撿起兩塊掉落的大銀錠往外走時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


    他心中得意地往外走,堵著的人群中有人輕聲喚他:“歸來道長。”


    是那開門的家丁,惦記著他答應過的謝資,不停地向他示意。


    真是麻煩,不過,說不定還有下次。他隨手扔了一個剛撿的銀錠給那家丁,把那家丁樂得眼冒金光。


    眾目睽睽下,家丁平白得了一塊十兩的銀子,旁人眼裏冒出的火都能把他給火葬了,他卻渾然不知,仍在美滋滋地欣賞著這塊天上掉下的銀餡餅。


    傻瓜,露了白的財,怕不容易保住吧?


    佘非忍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


    佘家鬧得雞飛狗跳,佘非忍溜出佘宅,沿街走巷,走遠了,才拔了胡子、脫了道袍,把帽子卷巴卷巴塞成一個小包袱,偷偷摸摸地迴了梅花觀。


    今日很是痛快,直至吃晚飯時,他想起朱青顏恐懼的模樣仍有些樂不可支,忍不住笑出了聲。宣六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趕緊找補:“師父,雞蛋能生吃麽?”


    宣六遙想起他是靈蛇轉世,想必也喜歡生吃雞蛋,點點頭:“可以,隻是容易鬧肚子。”


    “那雙黃蛋呢?”


    “一樣。”


    “我今日吃了一隻雙黃蛋。”


    “哦。挺好。”


    看樣子他已經不再生疑,佘非忍放了心,悶下頭扒飯,心裏盤算著接下去怎麽弄。朱青顏奪走了他的母親,又欺負了他兩年,逼他離開了自己的家,這個仇,豈是鬧一場就可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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