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林寧時活了二十多,做莫紫萸時活了七八年,她即便不把自己當成三十多歲,那她也有二十多了,她怎麽能愛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她又不想當媽。


    可她不想愛他,又為何心中常常生出柔情?甚至每每想到他將來會娶別的女子便覺著心裏難過。


    真是,要有毛病了。


    她突然有些沮喪,勉強提了提嘴角,轉迴了布架外。聽著裏頭嘩啦啦的水聲,應是宣六遙趁著她不在眼前,正急急地爬出浴桶穿衣。


    片刻後,宣六遙穿得整整齊齊地轉出來,連著頭發也已經束進了玉冠。他仍穿著淺色的金絲玉縷袍。這袍子,總也不髒,時時細細軟軟,光澤溫潤。


    宣六遙也溫潤得像一塊上好的玉石,如同他手裏的那塊潤白的玉佩。他將玉佩遞給莫紫萸:“紫萸,這個送你。”


    莫紫萸覺著莫名其妙:“怎麽突然送我玉佩?”


    宣六遙不敢說萬一死了也好有個念想,怕被她打,吱唔著:“覺著它好看,和你很相配。”


    這句話說出來,他都在心裏佩服自己,不動聲色的恭維,是天底下最好聽的情話。他以為莫紫萸會開心,可她盯著那塊玉佩,眼裏說不出的傷感。


    良久,她抬頭笑笑:“好,我收下了。”


    這塊玉佩原本是掛在宣六遙的腰間,玉質極溫潤,也沒有雕龍刻鳳,說不上圓還是方,在她的手心裏恰好盈盈一握,說不出的雅致與精秀。


    她低頭四顧,自己裏頭是內衫,外頭是長布袍,卻也配不上這麽貴氣的玉佩。她掏出荷包,荷包裏有金葉、銀塊、銅錢、還有那塊鐵製的刻著“禦”字的令牌,隻怕放在一起會磨損玉質。


    罷了。


    她尷尬地笑笑,把玉佩遞還給宣六遙:“沒處放,先係在你身上吧。”


    宣六遙不置可否,也沒有伸手接過:“往後,你就穿迴女裝吧。明日我帶你們去城裏邊置辦幾套衣裳,你原本帶出來的,想必也嫌小了。”


    莫紫萸輕笑一聲:“你倒想得周到。”


    她將玉佩塞進懷裏,有些惆悵。這麽好的小先生......


    ------------


    慧州城。


    胡不宜和佘非忍都買到了合適的衣裳,他們正是長個子的年紀,一件衣裳往往穿個一兩季便穿不得了,加上平日在外行走沒必要穿太好的,是以平日的衣服體麵幹淨就行。


    胡不宜因是小女娃,略好些,衣裳上繡金帶銀也是有的。


    這次帶了莫紫萸一起出來,宣六遙便隱隱地想要在她麵前撐麵子,盡往好麵料裏挑,而莫紫萸自然也不好阻攔。


    胡、佘二人皆是一身簇新的亮燦燦,喜氣洋洋地,襯得沒買到成衣的莫紫萸灰頭土臉,像三個小主子的跟班似的。


    她望著這倆人,眼裏流出羨慕。


    宣六遙安慰她:“娘子......”


    “嗯?”其餘仨人齊刷刷看向他。


    他趕緊改口:“哦不,紫萸,我帶你買好東西去。”


    也不知是什麽好東西,反正跟著走就對了。


    買好東西之前,沿街的吃食和小玩意也可盡收眼底......和囊中,反正有宣六遙付帳。


    “宣六遙,買它!”


    “師父,買它!”


    “六遙,買它!”


    ......


    宣六遙像一隻秀氣的大荷包,行走在慧州城的街道上。這一日,不知有多少小商小販家中供奉的老祖宗在牌位後擊掌慶賀——做著上仙的生意了,好兆頭。


    終於到了有賣好東西的店鋪,那是一家賣首飾的,牌匾上三個氣派大字:金釵記。


    店裏不止有金釵,還有玉簪、步搖、各式鐲子、耳環,各各製作得精美異常,一排排地放在後頭架上的托盤裏,黑色的絲絨布墊著,襯得它們越發的招人喜歡。


    “哎喲,好看。”莫紫萸讚著,一邊看一邊問道,“你要買這個好東西給我呀?”


    “是,喜歡哪個?”


    “哪個都喜歡。”莫紫萸笑眯眯的。


    “啊......”宣六遙有些意外,手忙腳亂地翻荷包,不知裏頭還剩下多少金銀了......好像,也隻能買這家店的一塊牌匾了。


    莫紫萸笑著瞄了一眼他:“別著急,我頭上頂多隻能戴一個,再多嫌重。我就要一個。”


    宣六遙長舒一口氣,隨即又擔心起來,這買牌匾的錢夠不夠買一根簪子?若是不夠,又要從靈山密室裏取了。上央若是知道他這麽敗家,肯定後悔把密室的事告訴他。


    他看著莫紫萸在櫃台前踱來踱去,而不長眼的小二卻在招唿穿得華貴的胡不宜和佘非忍——招唿這倆有什麽用?他倆再喊“買它”,他頂多隻是買兩件小玩意兒搪塞一下。小小年紀,別學那敗家玩意兒。


    他自己也沒覺察到,若是沒有莫紫萸,胡不宜若想要金月亮,他一定舉全家之力給她造一個出來。


    ----------


    莫紫萸的目光在貨架上逡巡了幾迴,落在一根紫褐色的木簪上。


    木簪的簪頭雕出了半朵烏雲,順滑地與簪子融成一體,似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看久了,有一種悠久的厚重感。


    想來也不是普通的木頭,但,總歸是木頭。比羅雲柔的那根舊簪子要貴重的木頭。


    她指指那根木簪:“夥計,拿來瞧瞧。”


    夥計特意用一塊嫩綠的絲帕襯著,取過來放在櫃台上,讓他們仔細地觀看。絲帕的嫩綠襯得那紅紫色顯得豔麗而華貴,比起那些金銀的俗物來,很是別具一格。


    夥計殷勤地開口:“是買給娘親的麽?小哥眼光真不錯,這種色和料最適合上了年紀的婦人。這可不是普通的木......”


    “換一個!”


    夥計略略一楞,從善如流地將木簪子拿了迴去,重新取了一大盤的簪子,上頭有碧玉鑲金鳳頭簪、赤金鎦邊火霞簪、果紅珊瑚步搖、珍珠團雲步搖......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皺著眉看了一圈,都是透著華貴的,哪裏配得上嫩得像花苞似的自己?她又張望了一圈:“把那些耳墜子拿來。”


    “好咧!”


    夥計吆喝一聲,手腳麻利地捧來另一個木托盤。


    到底耳墜子的式樣多了新鮮,隻一副小小的玲瓏如水滴的碧玉墜子,便能像兩片鮮嫩綠葉一般,襯得自己如花一般,她指了指這副碧玉墜子:“幾錢?”


    夥計的笑容略略清淡了一些:“不貴,一兩銀子足矣。”


    “一兩?行。”她迴頭,“六遙,買它。”


    宣六遙扒了扒荷包:“能買個十兩的。”


    “傻呀......就買它!”


    “哦。”


    宣六遙不太明白她為何說自己傻,但既然她聰明,那就聽她的吧。他乖乖付了銀子,看她把墜子收入一個附送的小綢袋,等出了店鋪才悄悄問道:“我哪裏傻了?”


    莫紫萸不解地眨了眨眼,隨即恍然大悟:“哪裏都傻。”


    -----------


    幾人迴了營帳,那些帶迴來的吃食都已經冷了。在街頭時覺著彌足珍貴,此時卻堆在一處,誰也不想去碰。


    正消食間,帳外傳來一聲溫溫吞吞的問候:“請問,宣小公子在裏麵嗎?”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少年。


    “誰呀?”


    胡不宜跑過去掀開帳簾。


    “在下是溫將軍的長子溫不苦,前來拜見宣小公子。”


    外頭的少年聽著頗有禮數,胡不宜顯然對他很有好感,把帳簾大大地往旁邊扯開:“你進來。”


    “多謝。”


    一個不算高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走進營帳。


    原來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一身青衫,腰間佩一支短劍,一雙烏亮的丹鳳眼,膚色稍黑,臉頰微帶著些圓,卻仍顯得眉清目秀,很是精神。


    因著他是溫若愚的兒子,宣六遙格外注意地看了他幾眼。打眼間這少年的長相倒是跟溫若愚有幾分相似,但細看,卻似乎比他父親還顯沉著。


    溫不苦朝帳門外點了點頭,有兵士捧進兩隻大布包放在桌上。


    “宣小公子,家母攜家中女眷為諸君縫製了一些衣衫,也不知合不合身。各位可先試一下,在下在外頭等著,若是不合身,我再迴去換。”


    溫不苦恭恭敬敬地說完,掃了一眼幾人身上的新衣,視線在莫紫萸的舊衣上略停一瞬,便很自覺地退出帳外。


    倒是讓人挺不好意思的。


    若是早來一日,今日也能省些花銷了。


    幾人打開布包。裏頭幾件袍子皆是按著四人的身量,倒也差不離,想來溫若愚交待的時候也說得清楚。裏頭有合莫紫萸身量的女裙,粉白嫩綠,配得如花骨朵一般。衣上竟然還放了一把綠玉梳和紫木簪,簪子的款式和今日看到的那根頗為相似。大約是怕她一時沒有女飾,故提前考慮周到了。


    自然不能拂了溫家的意,他們都換上溫不苦送來的衣袍。


    莫紫萸放下發束,正好用綠玉梳梳了頭發,再用紫木簪在頭頂挽了個髻,髻尾垂下,隨意地披在腦後。那一對碧玉耳墜此時也派上了用場,在她小巧精致的臉龐邊微微地晃蕩。


    真是個標致的少女。


    標致的少女多的是,偏偏那眼神卻是獨特,像一汪幽黑清亮的湖水,那湖水,當是在人跡罕至處,在時空悠遠處,似純粹,卻滄桑,似大膽,卻怯憐,似柔媚,卻清淡,還帶了幾絲迷惘與憂傷。仿若一隻勇猛的小獸,落在獵人柔軟的網中,看不清身在何處,不明白這張網對它來說,是安全還是危險,是白晝還是黑夜,於是惶惶然不知該如何自處。


    偏偏宣六遙覺著,那獵人,或許不僅是這個世間,還是他自己。他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感覺,隻覺著,仿若她是他的,從來都是。


    莫紫萸想要問問她這個樣子好不好看,望向宣六遙時,卻見他的嘴角微微上翹著,正癡癡地看著自己。他有一張少年的俊秀麵孔,此時卻目光灼灼,漫天的粉色桃花瓣無聲無息,猛烈地衝進了她的心裏。


    她的心房轟然打開。


    原來她的心裏邊,早已住了這麽一個,小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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